陆妍笙正要开腔说什么,却听见松风园外头立着的丫鬟提起绣花鞋走进了屋子,微垂着头恭敬地说,“小姐,老爷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个高个儿的公子。”
她微愕然,高个儿的公子?她爹是不是老糊涂了,什么公子也不能能往大姑娘闺房里带啊!这不是乱了规矩没了套数么?不由蹙着眉头追问,“是什么样的公子?哪家府上的?”
小丫鬟有些迷茫的样子,只摇了摇头,“奴婢没见过,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双眼里头隐隐有几分跃动的光,“那公子穿着蟒袍戴着描金帽,个子高高的肤色白净,模样活脱是个仙府人。”
“……”
隐隐猜到了来者何人,妍笙身子一软几乎要往下跌,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了,浑身上下霎时冰凉了个彻底,手都微微地颤抖起来——怎么越听越像严烨?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眼中交织着怔忡与震惊,吸了一口气颤声道,“玢儿,快,扶我去床上躺着,快点儿……”
玢儿见她这个反应自是不明所以,只是依言扶着她将她带到床上躺下,盖上了锦被放下了床帐。妍笙合了合眸子,慌什么?即便真是严烨来了又如何,她在榻上躺着,伤了腿下不了地是整个儿临安都晓得的事,她就不信他还能将自己绑着送进神武门。
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大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瞪着床帐顶子,胸腔里头噗噗噗直跳。少顷,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沛国公的声音从床帐外头传来,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都出去候着吧。”
“是,老爷。”这是玢儿和另个小丫鬟细细的嗓门儿,接着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是踏过门槛去了。
陆元庆探头看了一眼垂着帷帐的牙床,声音稍微轻了几分,试探着唤道,“妍笙?妍笙?”
“唔……”陆妍笙深吸一口气,捏着嗓子佯作将将被唤醒的模样,咕哝着应,“怎么了父亲?”
沛国公侧过眼看了看身旁的高个儿男人,只见严烨的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其华,眼帘微垂,专注地看着那牙床。他迟疑了一瞬,这才又道,“妍笙啊,皇后娘娘忧着你的身子,特着了督主来探视你呢。”
闻言,陆妍笙心头暗暗冷笑,隔着床帐朝外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却劳皇后娘娘挂念,臣女着实罪过,臣女谢过娘娘,也谢过督主了。”这番话语言辞恳切,三分惊喜七分感动,倒还真能让人以为她是惶惶又喜。
严烨微微挑眉,声音出口也是一贯的温凉低润,“陆大姑娘不必多礼。”说着便转过头望向陆元庆,闲闲道,“大人自便,我将皇后娘娘的话同姑娘交代完便出来。”
沛国公捋捋胡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情愿,又去看严烨,却见他面虽带笑眼中却含霜雪。只那么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便成一股压人的气魄。那副五官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便只是那样笑颜说出的一句话,已是显而易见的不容置否。
妍笙伤了腿,又适逢这应选的日子,错过的话今后还想安排她入宫就不大方便了。虽说寻个由头也不是不能,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恐落人话柄。也罢!笙姐儿入宫封妃总归还得靠这个厂公引路指点,况且他本就是个内监,便是真有什么歹念也是有心无力,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这么想着,陆元庆微微颔首,接着便旋身踏出了房门,反手将门闩带上。
“砰”的一声响,惊得陆妍笙几乎要跳起来——她爹是怎么了?还真将她和那个阎王留在一处?脑子没进水吧!什么劳什子传话,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说,这个宦官一肚子坏心肠,准没好事的!
她心里吓得直打鼓,冷汗把褥子都浸湿了,竖着耳朵去听床帐外严烨的动静,却半天没听见任何声响。
“……”她翻了个白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干咳了两声,故作虚弱有气无力道,“督主,臣女病容丑陋,不能问您老人家安了。皇后娘娘托您带什么话,您就说罢。”说完了就赶紧滚吧,她这儿的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恰是此时,床帐却忽地被人撩了开,妍笙坐在牙床上始料未及,就那么愣生生地暴露在那双透着凉意的眼睛下。
严烨立在床前,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修长白皙,拎起了帷帐的一角,面上的神色瞧不出一丝喜怒,只那浓长的眼睫微微掩下,端详着榻上的小姑娘。
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那双晶莹的眼眸里盈满的是震惊骇然,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地撩开半月牙床的帐子。那日瑞王府中见她,是娇丽的,明艳的,睿智的。此时此刻,陆妍笙坐在闺房的床榻上,月白的中衣包裹下的胴体线条优美而撩人,黑而亮的青丝在脑后随意地编成了一条粗长辫,俏丽的面容不施脂粉,却仍旧清光潋滟。他的眼里浮起一丝兴味,瞧见了那红艳艳的唇畔边儿上的糕点末儿。
眸子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小案上摆放的绿豆酥,他唇角的笑容又浓了三分。
陆妍笙倏地从震惊中回过了神,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扯过锦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朝牙床里头缩了缩,恼道,“督主,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隔着帐子说不得么?”
天下间哪儿有这样的事情,进了姑娘的闺房还不由分说就撩人的床帐,这人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
严烨微微蹙眉,连拧起的眉宇也是一道风景。他居高临下地睥着她,徐徐道,“我今次来,是告诉姑娘,内阁们翻过了黄历选了吉日,应选的就日子定在三日后,”说着微顿,他颀长挺拔的身躯徐徐俯低下来,沉寂的眼睛注视着妍笙,直惊得她不停朝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复一笑,“姑娘可记清了?”
一张祸水容颜近在咫尺,妍笙抵着墙朝后缩脖子,深吸一口气镇静道,“可惜臣女左腿遭了重伤,想要入宫侍奉圣驾是不能了。”
他颇疑惑地哦了一声,凝眉敛目的看她,微凉的手却伸进了暖烘烘的锦被,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覆上她温热的左腿。
他的手冰凉,直激得她一个哆嗦。
陆妍笙懵了,被这个举动吓得几乎要尖叫,又望见他朝她莞尔一笑,和风霁月般流丽惑人,竖起一根指头在薄薄的唇间,低低道,“别出声,惊动了外头的丫鬟撞见这情景,您不想吧?”?
☆、威逼之道
? 严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能勾魂儿似的,直教她心口都紧起来。妍笙的双手在锦被下动了动,死死握成了拳头,心头又羞又怒,眼也不眨瞪着他道,“督主,有话大可好好说,您是在御前侍奉的人,规矩礼数应当最明白的,这么个样子不成体统。”
她压下心头掴他一记耳光的冲动,千遍万遍地说服自己冷静冷静,不能对他动手。这人是东厂的督主,手里握着生杀大权,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自己绝不能冒然触怒他。妍笙眸子动了动,既然不能顶撞,那就只能斡旋。他要给她难堪,她也没有任人鱼肉的道理,大家手里都攥着东西,若是逼急了,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
上辈子是教他害死的,这辈子还能再来一次不成?她自认没那么傻。
严烨睨着她那张怒火中烧的小脸,细细地端详着。和严烨有过来往的人都知道,他耍得一副好手段,无论是在皇帝面前还是臣工面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会识人,往往能一眼看出这人的心性,也懂得怎么利用人的弱点。而现在,他从那双明艳的眸子里头看到了浓烈的恨意,这令他感到意外与好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才是他们二人的第二回见面,这个丫头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呢?只是因为上一回那句轻描淡写的威胁么?恐怕不是。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唇角却带着笑容,朝她缓缓道,“姑娘也知道,我是个内监,贯是侍奉龙躬凤体的,按摩的手上功夫不差。”边说,那只微凉的掌隔着单薄的中衣,在她的腿部游走起来,竟带着几分拨撩的味道,慢悠悠道,“姑娘腿不舒坦,兴许我能帮你。”
呸!鬼话连篇就知道唬人!
妍笙深吸一口气,按住他游移的大手,那只手掌的肌理冰冷彻骨,仿佛没有温度一般,掌心起着一层薄茧。严烨会剑术,却从来不露声色,就连上一世同她亲密至斯,也只让她看见过一次他的佩剑。
她眼也不眨地瞪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回他,“督主这双手是伺候皇上皇后的,臣女怎么消受得起?还望督主自重,也不要折煞了臣女。”
严烨莞尔,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力道大得让妍笙觉得疼痛,她咬紧了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眼中滑过一线流光,忽地朝她靠得更近,陆妍笙的头抵着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她双眸隐隐泛起了一丝赤红。
他的气息是熟悉的,一靠近就勾动起太多过往。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袭来,紫禁城中八年,整整八年,她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糟践给了一个如此卑劣无耻的宦官!最终的结局,竟然还是死在了他手上……
两人的唇间相隔仅两指。
她眼中盈上了泪水,严烨看见了。那些水珠子在她的眼眶里头打着圈儿,他顿觉几分无趣,低低叹出一口气,伸手拂过了她的唇角。妍笙只感到一阵微凉的触感滑过嘴边,不禁一滞——他朝她笑了笑,“下回用了绿豆酥,姑娘记得掖嘴。”
“……”
绿豆酥……
妍笙脑子一嗡,顿觉一阵窘迫,偏过头胡乱地在嘴边舞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