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烨低低叹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上前几步,高大的身躯缓缓蹲下来,打望着她的脸色和唇色,忖度了会子便瞧出了蹊跷,渊渊的眸子半眯,沉声道,“她这恐怕不像是犯了什么病。”
一旁一个刚入宫的小内监没头没脑便蹦出一句话,“难不成是中毒?”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中毒?心惊胆战之余又偷偷那余光瞄着身旁的人,方才好好儿的,如今说中毒就中毒,可见下毒的人就在这里!她们面面相觑,心头惶惶而不安,纷纷同身旁的人拉开了一小段儿距离。
灵书眼中滑过一丝惊慌,深深埋着头不发一言。
玢儿眸子惊瞪,不可置信地重复,“中毒?”怎么会中毒呢?好端端的一个人,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这太吓人了。
严烨眼中蓦地滑过一丝狠戾,侧眸剜了一眼那多嘴的内监,直吓得那小内奸打起摆子,又问玢儿,“小主方才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吃过什么东西?晨间用过早膳便忙忙地出门了,一直忙活到现在,小姐哪里顾得上吃东西呢?玢儿急得眼泪直掉,边拿手背揩泪水边摇头,“没有啊……”说着忽然又觉得惊恐起来,若是小姐出了什么岔子,岂非……因又焦灼道,“厂公,小姐中了什么毒,严重么?”
严烨挑着眉摇摇头,他只是个内监又不是医士,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是秀女入宫的头一天就出这样的事,着实有些不妥。他垂着眼帘定定地望着紧紧闭着眸子的陆妍笙,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伸手将她轻飘飘的身子从地上抱起来,迈开大步朝着乾西五所的方向走,边吩咐说,“让太医到乾西二所来。”
一众人方才跟在他身后走过去,灵书走在最后头,大冬的天儿,她的掌心却已经汗湿了一片。
******
陆妍笙成了合宫里唯一一个才刚入内便传召太医的小主。
太医院的陈太医替她动了针,在一些大穴位上扎了好几回才将污血放出来,忙活到二所里的小主悠悠转醒,已经是隔日清晨的事。腊月里的清晨,风冷得像是能割肉的刀,昨日的阳光已经没了踪影,唯有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夜里下到了天明。
头痛也痛得怪,像是钻进了脑子最里头,扯着揪着地疼。
妍笙极其艰难地缓缓张开眼,手肘撑着榻从牙床上坐起了身子,皱着眉伸手揉太阳穴,推了推坐在在脚踏上伏在床畔睡着的玢儿。
玢儿是妍笙的贴身丫鬟,在沛国府里守夜是经常的事,是以她睡眠很浅,无论再累再乏,仍是一丁点儿响动就能将她惊醒。被人搡了肩膀,她登时一个激灵睁开眼,瞧见陆妍笙正坐在床上望着自己,不禁一喜!
小姐醒过来了!
她咧开嘴笑,猛地站起身子朝她关切道,“小姐……”说着又啐了一口自己,“啊呸,小主!您觉着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脑子疼,腰酸背也疼,陆妍笙瘪瘪嘴,却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只敷衍地摆摆手,宽慰玢儿说,“好多了,没什么不适的。我睡了多久?”
“并不久,”玢儿站起身来将靠枕放在了她身后,扶着她靠上去,回道,“也就一夜的光景。”
妍笙点头,忽地又想起昨日自己的不对劲,忙又道,“昨儿我是怎么晕过去的?我都记不大清了……”边说边揉了揉眉心,“太医怎么说,我可是罹患了什么病症?”
方才光顾着高兴小主醒过来,差点连正茬儿都给忘了!玢儿一拍脑门,朝她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小主,您不是患病,是中了毒!”
“中毒?”她惊呼,又连忙拿起右手捂住口,眉头紧锁着沉声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玢儿朝外厢张望了一眼,从梅花朱漆小几上将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递给了妍笙,方才又道,“小主,昨儿您不知是吃了什么中了毒,晕倒在景仁宫外头的宫道上,还是厂公将您送回来的呢。”说罢她微微一顿,语调里头似乎有几分规劝的意味,试探着道,“小主,今后您也别老是看不惯人严厂公了,要是没有她,昨儿您没准儿就……”她将右手摆到了脖子的位置,龇牙咧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陆妍笙压根儿没将她的后半句话听进去,只顾思索着前头半句,不解道,“不对啊,昨儿我在府上用过了早膳便入宫了,什么都没吃过啊……”正说着,她却又蓦然住了口,脸上浮现出震惊同不安交织的神情。
玢儿显然也和她想到了一堆去,面儿上一张青红一阵白的,两人相视无言。好半晌,玢儿才沉声道,“小主也想到了?”
“……”妍笙有些不愿意接受,沉吟道,“昨个自打入了宫,我便只用过灵书给我的水,可是怎么会呢?她跟我的时日虽不比你久,却也有五年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转念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灵书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还不如把人叫来问个清楚明白,左不过是个丫鬟,若真是灵书生出了二心,她也绝不能姑息了才是!今后还要在紫禁城里过活,身边若是留下个不忠的奴才,简直是养虎为患!
陆妍笙半眯了眸子,缓缓道,“这么着,你去将灵书叫过来,就说我有东西要赏她。”?
☆、攻心为上
? 乾西五所里头住着今年被留了牌子待册位分的小主,而二所则是五所宫苑里最好的一处,无论是采光通风亦都是上佳。这隐隐能教人看懂些什么,陆家女的家世背景硬实,又有东厂处处照拂,将来册封位分时必定落不得下。照着过去的惯例,乾西二所里住的小主册位时,最次也不会低过正六品贵人。
是以,新入宫的女人们在静静地观望着二所,虽不动声色,却有暗流涌动。
陆妍笙靠着秋香色素面锦缎枕,身上着了中衣,外披一件儿宝蓝色素面沪杭夹袄,左手端茶碗右手执茶盖,吹拂着飘在面儿上的毛尖茶叶,呷了一口入腹。
温热的暖流下肚,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暖和几分。她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年轻少女,打量起来。
灵书跪在牙床边上深深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忽地,床上的人开口了,声音沉冷得像是冰雪,“灵书,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回小主,奴婢伺候小主五年有余了。”她声音低低的,甚是恭敬地回道。
妍笙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慨叹,“是啊,都五年了,这日子也不算短了。可见指使你的人给你的好处更不少……”她眸子猛地抬起,死死地望向那丫鬟,勾起唇角冷嘲道,“否则,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给我下毒,要置我于死地!”
终于再也稳不住了,灵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颤着声音争辩,“小主,奴婢不知是做错了什么事让小主生出这样的心思,奴婢对小主忠心一片绝无二心啊小主!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加害您啊!”
陆妍笙冷笑,“是么?你对我忠心无二?”
“小主,奴婢冤枉,真的冤枉啊!”知道自己一旦承认便是必死的下场,灵书仍旧咬着牙嘴硬。
“既这么,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来让你表忠心。”妍笙眼中厉光乍现,冷声道,“我听闻,东辑事厂有十大酷刑,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刖邢、插针、灌铅……你若敢挑其中一样来尝尝,我便信你对我忠心无二。”
听她那么一一细数,灵书一张脸霎时惨白了一片——东厂都是些没人性的恶鬼,那些刑法她曾经听过,全是些丧心病狂的招数,再硬的骨头在那样的泯灭人性的酷刑下也要软下来!
陆妍笙这厢却还在继续说,她抚着下巴似是在思索,沉吟道,“让我想想看,这其余的九大刑法都太过残忍了些,我这个人见不得血,插针倒是不错。你知道插针是怎么回事么?”
说罢她观望着灵书的面色,“看来是不知道了。”又望向立在一旁的玢儿,沉声道,“玢儿,跟她说道说道插针是怎么一回事。”
“是。”玢儿恭恭敬敬地颔首,抬起眸子狠狠地剜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将银针从手指甲的缝隙里头插|进去,十指连心,那滋味,可真是让人活着还不如死了。不过,灵书姐姐对小主赤诚一片,想也不会畏惧这点刑法的吧。”
背上的衣衫被冷汗尽数打湿,灵书浑身的毫毛都倒竖起来,终于松了口,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哭诉,“小主,奴婢错了,奴婢该死,求小主饶命啊!”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如实地招!”陆妍笙狠狠将手中的梅花凌寒粉彩茶碗摔了粉碎,怒声道,“是谁指使你吃里扒外来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