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握着的剪子掉在了地上,陆妍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抖着唇不确定地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公公跪在地上抬起头,望向她的目光中隐隐可见几丝闪动的泪光,朝她道,“主子您节哀吧,老祖宗甍了,太后娘娘甍了。”
甍了?怎么可能呢!她不敢置信,厉声问:“老祖宗的身子骨向来硬朗康健,怎么会甍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楚生抽抽搭搭地答道,“娘娘,多的奴才也不清楚了,只听慈宁宫里相熟的说,今儿早上孙嬷嬷进寝殿时怎么也喊不醒太后娘娘,一探鼻息,已经去了许久,身子都凉透了。”
她叹息一声,神色哀婉道,“扶我去慈宁宫,我要送送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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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甍逝,整个紫禁城在刹那间被一片哭声笼罩,漫天的白帆子在风中飞扬飘舞,浓烈至极的凄怨哀致。操办丧事的活计落到了司礼监同礼部头上,帝王家的丧喜,尤其是对于好奢的大梁而言,务必隆重到极点,处处都须彰显出至高无上的荣华与体面,极尽骄奢。
灵堂设在庆宁殿,照着大梁一贯的规矩,帝后仙归后都须停灵四十九日方可下葬,这四十九日中片刻都不能离人,嫔妃皇亲们轮着班守灵,守着金丝楠木梓宫抄诵往生经,助其早登极乐。
陆妍笙跪在蒲团上念经,总觉得有些古怪。
太后走得太过突然,虽说太医院说她是寿满天年无疾而终,可偏偏前些天才刚刚废黜了储君,走在朝野最动荡不安的时候,这样撒手人寰而去,未免太巧合了些。
想着想着忽然感到心惊胆寒——废黜景晟是严烨一手谋划,那老祖宗的死会不会也同他有关系呢?
她被自己这念头唬了一跳,背上的衣衫被冷汗湿透了,夜风从外头吹进殿来,顿感阴冷刺骨。
夜半三更的时辰,又身处灵堂,隔了不远的内间里就停着高太后的梓宫,妍笙浑身都有些发毛,脸色也骤然苍白起来。
皇后红肿着眼跪在她身旁,听见她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疑惑地朝她看过去,“贵妃身子不爽利么?要不去歇会儿吧。”
她这才回过神,勉力笑了笑,“回娘娘,臣妾无大碍的。”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面色苍白,刘皇后到底心善,微微皱了眉,“脸色这样难看,怎么是无大碍呢?”略思索一阵儿,又道,“你去偏殿歇歇吧。”
既然皇后发了这话,她也不再扭捏,自己目下确实心神不宁,这样的心境下诵出去的经也没什么效用,因谢了恩独自起身往偏殿里去了。
偏殿的重重帷帐隔断了外头的大部分声音,仿佛一切都遥远起来。她稍稍放松,几天当中骤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坐在杌子上发起呆来。
忽地,耳畔响起一阵珠帘被撩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突兀。
她一惊,站起身望向黑洞洞的里间,强作镇静问,“谁在那儿?”
帘幔后头隐约现出一个人的轮廓,身形挺拔而修长,立在远处不言不语,似乎正静静地打量她。
妍笙瞅着那身影半晌,像是放下心来来了,捂着心口语气压低下去,端起责备的口吻嗔道,“大半夜的不声不响,你想吓死我么?”
?
☆、人间无数
? 那个身量挺拔修长的男人立在暗处,隔着层层珠帘,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态。
从朦胧晦暗的烛光中看过去,她纤细高挑的身形周遭仿佛被嵌起一道光圈,暧昧的,撩人的,是种柔美娇娆的意态。她有一副极漂亮的五官,美若春晓的花月。
陆妍笙,如果没有记错,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久久不见那头的人有何反应,妍笙的面上呈现出懊恼的神色,她略皱眉,声音压得更低,又朝珠帘后头的身影说:“深更半夜到偏殿来,你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听她这么一番话,俨然是将他错认作了旁人。黑暗中的人影终于动了动,珠帘被撩起,现出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右手来,那后头走出来一个人,从暗处渐渐到亮光下,及其清俊的眉眼,一身的墨青色的华服,腰间系玉带,温雅如玉。
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陆妍笙却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竟不是严烨!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那翩翩公子朝她一笑,意料之中的口吻道说:“你就是般若贵妃?”
这样脸生,过去从未见过,可见不是一干皇亲贵胄,看这副显赫的打扮,更不会是紫禁城的宫人了。庆宁殿是紫禁城的腹地,怎么会有身份不明的人再次出现?她忽然慌乱起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很不妙,偏殿距离诵经的正殿有段距离,她孤身一人,怎么对付得了这个孔武有力的贼人呢!
陆妍笙面上一片青白交错的神色,脚步踉跄朝后退,正欲扯高了嗓子唤人,那男人却一把将她扯过来捂住了口。
她发不出声儿,只惊瞪了双目使力挣起来,满心皆是惶恐与不安。背后贴着一副陌生的胸膛,那男人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字句却冰凉,道,“娘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别声张。”说着轻笑了一声,“你别喊人也别乱跑,我就放开你,如何?”
身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得死死的,两人之间贴得密不透风,教她倍觉反感。这样的情形对她不利,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权衡之下,陆妍笙缓缓地点点头,那男人见状也便将她放开。
甫一脱离了禁锢,她便逃也似地朝一旁的殿门口跑过去。她慌了神,方才应承那男人不声张不逃走都是权宜之计,这个地方她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男人原本温润的眼中蓦地划过一丝阴鹜,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他半眯起眼,在她的手够到殿门的前一刻将她扯了回来,一把将随身带着的匕首抽出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神色阴沉,“我不喜欢别人愚弄我。”
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陆妍笙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乱了心神不知所措,这会儿刀架在脖子上时却冷静下来,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强作镇静,朝他低声道,“放了我,今晚的事我权当不知。”
听她这么一说,那男人忽地低声笑起来,微挑高眉道,“你倒是直接。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在现身在禁中,可见不是什么等闲人物。目下这情况,那人手中的匕首紧紧贴着她的脖颈,能不能活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陆妍笙明白,是以她只是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我说过,你放了我,今晚的事我绝不会声张出去。”
他只微微摇头,“娘娘,我不妨坦白对你直言,我并不相信你的话。我原并不想伤害你,可你不老实,我不愿冒险。”说着略微叹息,“天底下能够守口如瓶的只有死人呢。”
闻言她心头一急,神色之中透出几分遮掩不住的慌乱来,却仍旧端出一副半带威胁的口吻,“我是大梁的堂堂贵妃,你怎么敢动我?”
那人听了却只是一声嗤笑,“娘娘唬我么?如今梁文宗同个死人没什么分别,皇帝尚且如此,你即便是个贵妃又如何?”
威胁没有用,她没有料到这人对皇帝的病情这样了如指掌,因愣了神没了招法,只感到脖颈上的匕首又近了一分,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听这人的语气,今天是不打算放她一条生路了,难道就要这样这死了么?
这时又听见背后的男人问,仿佛饶有兴致,“你是不是很害怕?”
怕么?害怕是肯定的,任何人在面临死亡时都会感到恐惧。然而恐惧不顶事,更何况她有她的骄傲,即便是死也要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横竖躲不过一死,索性死得大义凛然,因她只是冷冷一笑,“你问这个做什么?要杀就杀,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说完毅然闭上了双眼,紧抿了红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