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2 / 2)

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4475 字 9天前

或许,曾经的她是无知者无畏,才敢生出那般不切实际的野心罢。如今她明白了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明白了她的性情,总是会替当初的自己惊出一身冷汗。若非皇后娘娘确实是慈善人,凭着当时她在坤宁宫里的表现,恐怕早就已经成为宫中的无名白骨了,又如何能安安生生地活到如今呢?

“起来罢。”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与往常不同,仿佛带着几分慵懒与漫不经心之意。

郑金莲缓缓地立起来,悄悄地抬起首看了看。靠窗的软榻上,依偎着看似有些丰腴,曲线却愈发玲珑的年轻皇后。诞下皇子不仅丝毫不曾减损她的容貌,反倒是令她更多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韵,显得越发动人了。

郑金莲不敢多看,忙垂下眼,低声道:“启禀娘娘,奴婢有要紧事向娘娘禀报。”

“说罢。”皇后娘娘依旧有些散漫,想是并不相信她能禀报什么太过要紧之事。

“是。此事还须得从奴婢在诸王馆时说起。”郑金莲道,“那时候,奴婢刚被选出来,每日都在勤学宫中的规矩。忽有一日,负责采选的大太监覃太监突然将奴婢带到了诸王馆某间房内,见到了自称是娘娘母亲和娘娘表姐的两名妇人。”

“这两名陌生妇人自称是奉娘娘之命,在找寻能替娘娘生子的全福人。因我的生辰八字很是吉利,家中亲眷亦是四角俱全,便特意将我挑了出来。若能替娘娘生得一位皇女,便保证我在宫中过着被人伺候的好日子;若能替娘娘生得一位皇子,便保证我能封妃,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张清皎微微眯起眼,心中毫无波澜。时间果真能将一切都抹平。当年她听金氏提起此事时,只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完全无法置信她竟会如此背叛自己。可如今听郑金莲再说起来,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奴婢当时也是被她们所说的荣华富贵迷了眼,便对她们的话信以为真,欢欢喜喜地进了宫。进宫之后奴婢方知,她们所说的究竟有多可笑。娘娘与万岁爷如此恩爱,又如此年轻貌美,怎么可能会急着借腹生子呢?”

“奴婢疑心自己是受了骗,觉得这不是甚么光彩之事,便一直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不提。不过,时日一长,奴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两个妇人能与覃太监勾连,做出这种败坏娘娘声名的举动,必定对娘娘有所图谋。若是奴婢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说,指不定甚么时候她们的奸计便得逞了,让娘娘受了她们的连累呢?”

说到此,郑金莲再度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道:“为了娘娘的声名着想,还请娘娘相信奴婢所言,彻查此事,将奸人都寻出来施以惩戒!!”

作者有话要说:  郑姑娘这条线再拎出来一次

下一次拎出来就是郑旺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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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a,今天有点难受,只能抓个虫子了,_(:3∠)_,对不起大家

周末会补回来的~

第270章 牵连甚深

郑金莲说罢后, 便伏在地上静静地等着皇后娘娘的反应。她满以为这位娘娘定然会对此事感兴趣, 即使不完全相信她, 也必然会追问更多的细节来验证此事的真实性。毕竟,她虽然将来龙去脉都说得很清楚了,但许多细节皆不曾提起来。

谁能料到,皇后娘娘竟只是笑了笑:“你想说的, 便只有这些?”

郑金莲怔了怔,抬起眼:“娘娘, 这两个妇人必定想对娘娘不利, 绝不能姑息。且她们借着娘娘的亲眷之名行事, 对娘娘可是大不敬啊。娘娘性情仁慈, 想必觉得这不是甚么大事。既然没闹出事来, 便是放过她们也无妨。可奴婢却觉得,此事需要彻查,才能查出幕后指使究竟是谁——到底是谁想要对娘娘不利!”

“冒认”皇后亲眷, 这个借口倒是不错。张清皎漫不经心地想:既然郑氏已经自动自发地解释了这件事的始末,认为与她交谈的人是冒充的,那便就照她的想象来了结就是了。只要截断此事与金氏和沈清的联系,借腹生子、混淆嫡庶的脏水就泼不到她身上。

立在旁边的沈尚仪微笑道:“你能特地来向娘娘禀报此事,足可证明你确实忠心耿耿。不过,你太谨慎了, 到底是来得太迟了些。当年负责采选宫女的大太监覃敬早便已经认了错,将此事告诉了娘娘。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有人从中作梗, 只是并未确定幕后之人的身份。当时娘娘念在你年幼无知被人诓骗,便不曾传召你对质。不过,因着避嫌之故,你不适合再待在坤宁宫,太后娘娘便将你要到了慈寿宫。”

郑金莲愣住了,没想到她之所以去慈寿宫,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皇后娘娘不与满心妄想的她计较,她确实该感念才是。可是……如此,她便无法凭借这份功劳,让娘娘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只能回到那地方去了!

她不甘心!她不想回去!!

同样是做牛做马伺候人,她宁愿待在宫中,也不愿去那地方受辱,更不能回家挨打受骂!内心的渴望与不甘令郑金莲不自禁地红了双眼,她紧紧地咬着唇,便听沈尚仪道:“回慈寿宫去罢,云安,给她拿十两银。”

不!她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什么十两银!!她绝不能就这么回慈寿宫去!!郑金莲伏在地上,近乎疯狂地思考起来,她究竟要用什么来打动皇后娘娘。既然那两个妇人招摇撞骗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她便只能——

一横心,郑金莲再度叩首道:“启禀娘娘,奴婢还有一件事想禀报。此事亦与当年的采选有关,奴婢心中一直愧疚不已。虽说此事揭破后,奴婢也不会得到甚么好处。可奴婢总觉得忐忑不安,若是长久下去,说不得会闹出甚么事来。”

张清皎抬了抬眉,有些意外:“说罢。”她倒是想听听,这姑娘还能说出什么事来。她自然知道,郑金莲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坦白,定然是想在她面前博取好印象,为自己的前程铺路。揭破当年金氏、沈清与她交易之事已经没有意义,她自然会想方设法,不愿意放弃这次难得的机遇。想来,她应当也不会信口开河才是。

郑金莲皱紧眉,犹豫片刻,再度下定了决心,这才道:“奴婢……奴婢其实并非名籍上记录的‘郑金莲’。奴婢的名字唤作‘郑金莲’,可奴婢的父母却并非京郊的耕读人家,而是他们家早年买来的婢女。”

张清皎眯起眼:“如此说来,你是冒名顶替而来?”

“是。那家正好也姓郑,因舍不得女儿入宫受苦,便索性将奴婢认作干女儿,顶替女儿入宫。在奴婢入选的时候,他们已经给女儿定下了婚事,以防万一。如今,他们的女儿应该早已出嫁了。奴婢即使归家,那也不是奴婢的家……”说到此,郑金莲满面黯然,“他们也不是奴婢的父母,断不会为奴婢做主的。”

张清皎略作沉吟,忽然问:“为何这郑家会想到冒名顶替的主意?若是不愿女儿入宫,便给她定下婚事就是了。我听说,民间听闻宫中采选,通常会急匆匆地给女儿完婚,寻常应当不会做出这种欺君之举罢。”匆忙订婚尽管会有各种不如意之处,但毕竟不曾触犯刑律。冒名顶替之事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不轻的罪名,且极有可能牵连全家甚至是全族。

郑金莲仔细想了想,轻声道:“奴婢依稀记得,当年郑家初时也打算赶紧定亲完婚,避开这次采选。那时正好有位陌生牙婆来卖丫鬟,便与他们说,她卖的丫鬟与他们俩生得有几分相似,应该可当做他们的女儿应选。”

“郑家被她说得心动了,便将那丫鬟买了下来。不过,他们思来想去,觉得若用这新来的丫鬟顶替,心里到底不安稳,倒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奴婢是他们女儿的贴身丫鬟,在他们家里已有好些年了,定然更可信些。于是他们便选上了奴婢,给奴婢灌了许多荣华富贵的迷汤。奴婢甚么都不知道,满心只想着他们描绘的富贵,根本不曾想过这是欺君之罪,迷迷糊糊地便答应了。”

张清皎敏锐地察觉,这件事似乎透着一丝诡异。这牙婆究竟是从何处来的?采选这样的事,张口便是冒名顶替,竟像是很熟稔似的。如此说来,她特意挑了与郑家主人生得有一二分相似的丫鬟来卖,便是为了让郑家将这丫鬟送进宫?

如此拐弯抹角地达成目的,倒是与当年蒙骗金氏和沈清的那位庵堂主持的行事方式有些相像。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想将身份不明的少女混入宫中,一个则想在宫中埋下隐患;相同之处则在于,日后都好兴风作浪。

难怪当初锦衣卫和东厂奉命去查郑家,却并没有查出任何破绽。原来郑金莲的所有身份都是顶替的,阴差阳错地破了那牙婆的“局”。不过,若对方心怀叵测,想必依旧会想方设法利用郑金莲的身份闹事。且说不得,牙婆虽没有如愿让郑家送人进宫,却故技重施,说动了其他疼爱女儿的人家。

只要想到宫女中间隐藏着一些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女子,张清皎便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她们蛰伏在宫中,所图必然不小。朱祐樘与她身边都是亲信环绕,只要他们足够警惕,谁也不可能危害他们。可小家伙只是婴儿,无知无觉,脆弱无比。若是这些人对小家伙下手——

想到此,她忙使人去乾清宫禀报朱祐樘。平日里,她从来不会打扰朱祐樘处理朝政,如今是破天荒头一回让人请他赶紧回坤宁宫一趟。朱祐樘知道许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赶紧丢下公务回了坤宁宫。

“卿卿,发生了何事?”朱祐樘快步而入,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郑金莲,眉头紧皱。他记得这位郑氏宫女,正是当年岳母金氏所“推举”之人。谁将她带入了坤宁宫?莫非她生出了天大的胆子,胆敢用当年之事威胁卿卿?

郑金莲感觉到了皇帝陛下锐利而又冰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只恨不得自己能蜷缩起来。当初她是怎么想的?怎会觉得皇帝陛下性情温善,定然会对所有女子都很温和呢?明明他所有的宠溺只给了皇后娘娘,对守规矩的女官与宫女们也不过是态度和缓罢了。至于不守规矩的那些宫女,都一个不落地交给了宫正司处置,从未留过什么情面。

张清皎便让郑金莲将方才所说的那些重复了一遍,补充道:“我觉得,其中似乎有些异样。不若让锦衣卫和东厂再去仔细查一查,务必将那个牙婆寻出来。此外,宫中所有宫女的名籍都须得仔细再确认一遍,务必将所有‘冒名顶替’的宫女都寻出来。”

朱祐樘拧紧眉:“此事干系甚大,须得赶紧处置。这些身份不明之人,绝不能留在宫中。”既然有郑金莲,那便意味着极有可能还有李金莲、王金莲之流藏在宫中。她们若只是寻常“冒名顶替”倒还好,但若是刻意被某些人送进宫的,那便绝非问责采选相关的太监、官员就能了事的。

“郑氏,你既然不是郑家的女儿,那你可记得你生父与生母的名字和籍贯?”张清皎又问,“你当初是怎么进郑家的?”

“回禀娘娘,奴婢的母亲早逝,父亲是军户。奴婢不知父亲的正经名字,只知道平日亲眷都唤他‘郑老三’。他一向好吃懒做,只要有些余钱便都挥霍干净了,家中渐渐入不敷出,他便索性将奴婢给卖了,那时奴婢大概七八岁左右。留在他身边时,时不时便会被喝醉的他踢打责骂,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被卖到郑家之后,反倒是好过了许多,能吃饱也能穿暖,即使是责打也不至于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郑金莲流泪道:“求万岁爷和娘娘为奴婢做主,千万别将奴婢送回他身边!也别让奴婢回那郑家去!”

张清皎点点头道:“别担心,只要你所言皆属实,我定然会替你做主的。”这姑娘固然有自己的小心思,生性有些贪图富贵名利,但毕竟没有被富贵荣华冲昏了头脑。她揭破了采选的漏洞确实是一件功劳,有功便该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