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华,你也劝劝你祖父。”老太太又一个劲给二孙子使眼色。
谢二爷谢旭华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玄色绣银线的袍子,面皮白净,小小年纪,却是沉着一张脸。他凤眼微敛,薄唇紧抿,头微微侧昂着,似乎面色不太好。
见二孙子这般模样,谢老太太便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了,也不再劝他,只对燕平侯谢昭道:“老爷,总之如今咱们就三郎这一个儿子了,你要打要骂便看着办吧。你是他老子,别说是他如今有错了,就是没错,老子打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你也可怜可怜我,别往死里打他,给我可怜的儿留一口气儿。”
谢昭望了妻子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又落在谢潮荣身上来。
“我问你,你可知错?”谢昭到底是敬重妻子的,又想着长子次子相连去世的那些日子里的情景来,心里到底也舍不得这个小儿子,语气也缓和了些,“你若是能在列祖列宗跟前认个错,为父便就不责罚于你。”
谢潮荣余光瞥到了一边被风吹起的杏色衣裙的一角,风带起一阵特殊的香气掠过他的鼻尖,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谢潮荣双拳攥得紧了些。微微抬起眸子,漆黑的眸子静静落在那张带着泪珠的明净嫩脸上,他的心一下子塌陷了。
陈氏此番也哭得跟泪人似的,正由谢繁华扶着呢,见丈夫朝她看过来,她则将头往旁边一扭,似乎在赌气。
谢潮荣见妻子不理自己,心跟被利器剜了一样,疼得厉害。
他低着头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老太太见儿子肯服软,抹了把眼泪笑着道:“儿啊,知道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边说边望了丈夫一眼,见他并未说什么,谢老太太则扶着儿子起来,又道,“你跟你媳妇回先自个院子去,好生沐个浴,再歇息歇息,等用饭的时间到了,娘命婆子叫你去。”
谢潮荣笑着朝他娘点了点头后,目光又落在陈氏母女身上,见陈氏还是没有看他,他则打量起谢繁华来。
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蛋似乎还没有长开,穿着一身设计繁复的橘色衣裙,十分可爱。不过,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她的眉眼跟自己竟是十分相像的,谢潮荣开心。
“你可是枣儿?”谢潮荣虽则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了,可是因为是家中老小,性子有些活络,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
谢繁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随即点头说:“我是枣儿,枣儿可想爹了,就想爹爹早些回家来陪着女儿。”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头便扎进谢潮荣怀里去,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想哭,最后眼泪想收都收不住。
陈氏见女儿哭得伤心,她刚刚收起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但到底是矜持着,没有如女儿那般抱着丈夫哭。
谢潮荣见妻子愿意转头来看自己了,他则再也忍不住,顺手一捞,便就将妻子捞到怀里来搂着。
谢锦华只垂着眸子端端立在一边,面上没有过多表情,谢旭华则瞄了眼哭得抱成一团的“一家三口”,一句话没说,抬腿便跑了出去。而谢素华,静静立在门口的地方,手中帕子都快揉碎了,眼中也沁出了泪意。
她听自己姨娘说,爹今儿要光荣回来了,所以特意打扮得乖巧,就是希望爹能够喜欢自己,从而喜欢上自己姨娘,却没有想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风头,全被这个乡巴佬给抢去了。
明明这么些年来,替三房操心受累的是自己生母,却为何她不能来?今儿这样的日子,她只能呆在那巴掌大的小院子里,默默委屈着。
谢素华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望着谢繁华的目光是藏着恨意的。
不过倒是也聪明,没哭没闹的,只是默默走出去了。
一番折腾下来,谢潮荣摸着肚子对陈氏说:“我饿了,走,咱们回家去,我先吃点垫垫底。”
陈氏用帕子擦着泪珠,轻轻点了点头,拉着谢繁华一起朝着燕平侯跟谢老太太行了礼:“媳妇先退下去了。”
谢老太太心情十分好,笑着朝陈氏摆手说:“退下去吧,老三媳妇,好生伺候着老三,你们小两口可得好好的。”又对儿子说,“娘知道你疼你媳妇,可你也别忘了,你可还有别的子女。”说着朝谢锦华那边使眼色。
谢潮荣见自己长女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表妹年轻时候的身影,他有些愧疚起来。
走到长女跟前,长女大了,他不便像抱着枣儿那样抱她,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锦儿竟然已经出落得这般水灵了,记得我刚走那年,你跟旭儿两个还是小小的一团。”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见长女面上有着刻意疏远的表情,他面色也僵了僵,又问,“可说了婆家了?”
谢锦华抬眸迅速望了爹一眼,复又垂眸恭敬道:“三年前定了一门亲事,是万恩侯府的公子,只怪女儿福薄,亲事才定下没多久,那公子便在春狩中被黑瞎子误伤着,去了。女儿想着好歹一场姻缘,便没顾祖父祖母反对,在家守了三年。如今刚好三年期满,爹爹又回来了,爹爹也可以看着女儿出嫁。”
谢潮荣连连点头道:“好,好女儿,是爹的好女儿,爹爹一定尽心给你择门好亲事。”
征战沙场的将士,多半是讲义气的,因此见长女能尽仁尽义若此,心中快慰。
“女儿谢谢爹。”谢锦华微微颔首,笑得温顺,又道,“爹,哥哥他……哥哥心中到底存着些气,爹爹不要怪哥哥。”
见姐姐替二哥说话了,谢繁华小腰杆挺得直直的,也想替哥哥说话。
前世的时候,纵使所有人都对自己不好,但是这个二哥对自己很好。她心中也很能理解二哥为何会这般生气,所以也劝着说:“是啊爹,女儿觉得您应该找二哥好好谈谈,应该好好关心关心二哥。”
☆、第六章 打奴才
谢潮荣微微敛眸,其实刚刚儿子那副排斥的模样他瞧见了,他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锦华跟旭华的母亲走的时候,这两个孩子都还只是小木瓜,只知道喝奶吐泡泡然后傻笑,什么都不懂。后来一年多以后,他续娶了陈氏,两个孩子也还小得很,什么都不懂,他跟陈氏成亲的那天,两个孩子在喜堂上跑来跑去的,玩得可开心了。
自己离家上战场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知道抓住自己的手哭了,他们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知道没了娘也知道爹要走了。可他谢潮荣是铁血男儿,有着满腔热血抱负,再说,二哥战死沙场,他怎能独留京城享福?他自然是要提枪上战场去替二哥报仇的。
所以,纵使舍不得妻子,舍不得一双儿女,他还是忍痛走了。
离家这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妻儿。可是,他到底还是做了一件对不住妻子的事情。纵使那不是他的初衷,可他到底是伤害了她。谢潮荣望向妻子,见她面盘如新升的月儿一般娇嫩妩媚,还如十多年前初见她时一样,他心中就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一般。
谢繁华见父亲眼睛一直盯着母亲看,自然开心,不过此时她到底还是关心二哥的,便说:“爹,您跟娘十多年没见了,您先跟娘回去说说体己的话,女儿去找二哥去。”
谢锦华无意识地便望了谢繁华一样,眼中有着一丝疑惑,但很快又笑了,只握住谢繁华的手说:“三妹妹,虽然你我姐妹八年没见了,但是今儿短短的接触,姐姐便就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妹妹。二哥是个倔脾气,我怕是劝不了他了,辛苦妹妹去了。”
谢繁华昂着小脑袋瓜子拍胸脯,嘻嘻笑道:“二姐姐放心,这事就包我身上了,我会办好的。”
因着幺儿今儿要回家,所以纵使谢繁华好生妆扮了一番去见老太太,老太太也没多将心思放在这位孙女身上,此番见她竟然如此热心说要帮助缓和老三父子关系,老太太心里高兴。
谢老太太笑得温和,又仔细将谢繁华好一番打量,见她性子活泼又粉雕玉琢的,打心眼里喜欢。老太太走过来,握住谢繁华的手说:“好孩子,你那二哥哥是个驴脾气,一点不输给你爹,就连你二姐姐,他都说翻脸就翻脸,你去劝,怕是会受委屈。不过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也别过于心急将你二哥哥惹急了,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祖母说的,谢繁华都乖乖听着,听完后乖巧点头:“孙儿知道了,孙儿向祖母保证,一定不会将事情搞砸的。”眨了下大眼睛,趁机又有些讨好地说,“奶奶,我在乡下的时候常听我娘在信中提起,说奶奶学问渊博,也多次嘱咐我要好好读书呢。虽然孙儿书读得不甚好,但舅舅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倒是得了先秦孤本,我临走的时候央舅舅给我了,回头我亲自给奶奶送过去。”
这谢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不但博朗群书,还写得一手好字,她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便就是收藏各类古书古籍。谢繁华这么做,真的是用心投其所好了。
谢老太太自然是开心的,能得先秦孤本,可不是比什么都开心么,此时真是越瞧这个孙女就越喜欢。又想到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乡下呆了那么些年,到底也心疼起来,顺手抹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便就套在谢繁华手上。
“这个玉是祖母还没嫁给你祖父之前,跟着家中一位姐姐去寺庙里求的。这玉原是一对,姐姐得了一只,我也得一只。当初那解签的老和尚说,得了这玉,一辈子都会姻缘美满。”谢老太太不容谢繁华退下来,按住她的手,又对陈氏说,“那夏家夫人想将枣儿说给夏盛廷,我看行,夏家小子跟咱们容华是同窗,也算是自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