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芳敬嗤地笑了声,想了想,便往后轻轻地靠在车壁上。
养真本以为他会百般地跟自己解释,没想到等了半天,只听见外间车轱辘的声音,赵芳敬竟没有开口。
养真大惑不解,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悄悄地转头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谁知一回头的功夫,就见他半架起右腿,右手搭在膝头,斜斜地靠在车壁上,微微仰着头,双眼却偏偏地正瞧着她。
养真没想到如此,不期然间对上他明澈如秋水的眸色,如给捉了现行一般,她的脸上顿时红了,才要再回过头去面壁,已经给赵芳敬捉着手拉到跟前。
养真恼羞成怒,叫道:“放开我!”
赵芳敬却并没有强迫,反而立刻松开了手。
养真坐定了,想了想,又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可是目前又不想再跟他说什么。
当下只是假装整理衣襟袖口的,低着头不言语,却也没有再回身面壁了。
半晌,才听赵芳敬道:“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孩子,你不叫我去,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罢了。”
养真闻言手势一停,眼睛慢慢地潮润了。
赵芳敬道:“但是你仔细想想,假如真的让别人去,比如曦儿,他毫无经验,自己顾不了自己还是其次,若是不能妥善处置,耽误了万千百姓才是大事。养真会忍心看着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吗?”
养真咬了咬唇:“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她低低说了这句,却的确如赵芳敬所言,是不能忍心的,当下只道:“他们没有经验,难道你就有经验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养真说不下去,泪却冲出眼眶,啪啪地掉在自己的袖子上。
赵芳敬本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直到现在,才伸出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握。
养真情不自禁,顺着往他身上倒过来,这一靠再也忍不住,便含着泪哽咽说道:“我不想十三叔有事。”
赵芳敬叹了声:“我知道。”他环抱着养真,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安抚般拍了拍,“你放心,十三叔跟你担保,我绝不会有事,毕竟你还在京里等着我呢。我自然不会让养真伤心。”
养真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意识到他是去定了的。
心头一颤,养真抬头道:“那我跟十三叔一块儿去!你带我一起去。”
“不行。”赵芳敬一改先前的温和,口吻有些严厉。
养真眼睁睁地看着他,泪竟流个不停,赵芳敬忙缓和了脸色,想了片刻道:“你是女孩子,年纪又小,跟十三叔不一样。要是你跟着,十三叔反而要分心照顾你,你若是不跟着我,我自然能全心应对。明白吗?”
道理她是懂,只是情感上不能接受而已,养真埋头在他怀中,只管流泪。
赵芳敬见她哭的发颤,却又不肯哭出声响,便道:“不许再哭了,回头叫人看见你的眼睛红肿,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呢。”
养真在他怀中趴了会儿,慢慢地缓过神来:“你什么时候去?”
赵芳敬道:“皇上说,两三天后。”
养真的身子一颤,又过了半晌才道:“我、我今晚上不回乔家了,去王府里住下。”
赵芳敬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当真?”
养真点点头:“可不可以?”
赵芳敬见她眼角跟脸颊上都沾着泪,便举手给她拭去,又道:“这当然是好。只不过不许再掉眼泪,叫人看了又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养真听了这个忙爬起来,自己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跟脸上的泪渍擦拭干净。
又把腰间垂着的香囊解下,沾了些许香粉覆在眼角跟脸颊上,把新鲜的泪痕遮住,回头问赵芳敬:“现在怎么样?”
赵芳敬仔细端详了片刻,养真本就天生丽质,肤白胜雪,晶莹如玉,先前给泪水一沾,更如新荷带露,清丽非常,这会儿涂了些粉,反而显得多余,很有些“却嫌胭脂污颜色”之感。
赵芳敬却笑着点头道:“这样好多了。以后时常也涂一涂就更好了。”
***
养真不是那种关心朝廷政事跟天下大事之人,在她梦里,南边大汛以及疫病爆发的时候,她也还在钱家庄上,更加如世外桃源了。
但就算如此,养真也听说过“倕州之疫”,有一段时间庄子上也曾人心惶惶,说是南边的疫情很是厉害,朝廷请了张天师做法赈压,并且派了宁王亲临督查,后又派了六皇子跟七皇子前往赈灾。
宁王还没到倕州就已经病倒了,两位皇子在后赶到,月余后,七皇子赵能突然也给疫病感染,医治无效,倒在了倕州,那一场大瘟疫,死的至少有数万人,倕州一带空了好几个城池。
那时候因为养真不在京中,赵芳敬便也“潜心向道”,正在天下各处的名胜之处寻仙觅友,自然不用在宫中领受差事了。
所以一提起南边的瘟疫,养真立刻想起了这些,在乾清宫门口听王贵妃说赵芳敬要去,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无法接受。
王府自然有人往乔家走了一趟,告诉他们姑娘今晚上在王府歇息,乔家众人自也无话,只唯唯答应而已。
这边赵芳敬便陪着养真回了府内,又亲自送她回到昔日自己的住处。
养真才进院门,昔日的种种顿时涌上心头。
从偏僻的淮县给赵芳敬带到京内,安置在这属于自己的院落之中。
赵芳敬也不懂如何对待一个孩童,幸而王府里还有管事的女人,便命她们只管捡着极好的东西给养真放在房中,所以养真所用之物竟都是上好的。
养真并不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待遇,但是毫无疑问,那一段时间她便是给赵芳敬宠在掌心里的公主了。
假如没有张天师那老家伙冲出来,节外生枝,闹出那许多事情……想必她的一辈子都能如此安逸罢。
此时此刻养真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种种,竟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
养真定了定神,走到床边上,俯身把枕头掀起,却见枕头底下放着一个极小的玉坠子,像是一头玄鸟,却是极其简单粗拙的雕琢方式,形状也不大,只有人的拇指大小,上面系着一根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