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原大郎也说了,起因是这个女人“不守妇道”,与人私奔,被丈夫捉了现行,这种贱女人打死都活该呢。于是宰牛巷的行人们均由刚开始时候的义愤填膺,改成木然的袖手旁观看热闹了——各位看官,莫要怨行人冷漠,其实时间过去千年,到了现代社会,类似的情形在我大吃货帝国依然在发生,只是看客不同而已。
“不!不是的!”头皮被扯的生疼,萍儿不得不扬起脖子双手向后护握住头发,哭叫道:“各位好心人,我和这个畜生一点关系都没有,男未娶,女未嫁,是这畜生强行把我绑了,想把我拖到城外行那无耻之事!求求你们救救我啊!”
萍儿哭得凄惨,一时行人有些动容了,原管事又扇了萍儿一耳光,骂道:“贱妇!被我抓到现形了还想狡辩!做出这等丑事,害得我头顶戴绿帽丢人,我今日要打死你这个贱妇!”
两个重重的耳光下去,萍儿双颊红肿,头晕目眩,耳朵炸雷似的开始耳鸣起来,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原大郎就是要打的她闭嘴,好掩人耳目把人拖到马车出城去。他抬腿一脚往半昏迷的萍儿嘴上踢过去的时候,呼的一声从正前面飞来一大扇红白相间的猪肉,将原大郎当场砸了个仰倒!
原来是刘凤姐从后院搬了一扇猪肉到了案铺,见一个男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殴打一个弱女子,虽围观的人太多,她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是在义愤之下,救人要紧,她是个性烈入火的人,当即抛起案板上的猪肉朝着原大郎扔去!此时原大郎后面跟着的五个狐朋狗友也赶到了,搬的搬猪肉,扶的扶人,还有两个想要上去打刘凤姐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群泼皮无赖敢殴打妇女,聚众闹事不成?”庆丰帝闻讯从包子铺跑出来,身边跟着曹铨曹核父子两个,扮作伙夫做包子的锦衣卫暗探、以及扮作卖茶叶蛋的、糖葫芦的、糖炒栗子、食客的暗探们也迅速围过来,占据了有利地形,立刻发出暗号警戒。
见庆丰帝不过是个包子铺小老板,原大郎手下的一个泼皮挺着腰杆上前叫道:“赶紧滚开!莫要多管闲事!这贱妇给我们大哥戴绿帽,我们兄弟几个帮人捉奸呢,此等淫【妇,打死活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铨曹核父子顿时起了杀机:曹铨就是给广平侯的顾三爷戴绿帽的,而且一
戴就是两顶,曹核干脆就是“奸夫淫【妇”的私生子!
庆丰帝倒也没在意这句话,但是他是坚决维护刘凤姐,存心要在凤姐面前显示他的爱心和能赖的,庆丰帝一笑,对着周围的看客抱拳说道:“各位街坊领居,你们给这可怜的弱女子评评理,都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们红口白牙的说这个女子与人通奸,证据何在?”
那泼皮说道:“奸夫已经我们按在床上打了个半死,才拖了这贱妇上了马车,哼,这贱妇还想跑,我们大哥气愤不过,才会当街殴打,这一时半会的,我们也不能把奸夫抬过来啊!”
庆丰帝说道:“大明是禁止滥用私刑的,即便是真的与人通奸,被抓了现行,也不能将人往死里打!你们这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别以为捉奸打死人不犯法。《大明律》上分明写了,丈夫捉奸殴杀奸夫淫【妇的,要仗责八十!旁观不劝阻杀人者,也要仗八十!只有夫妻双方父母公婆才有捉奸权,除此以外,任何人打死奸夫淫【妇的,都要判斩监候的!各位街坊邻居,此人将这女子往死了打,我们莫要袖手旁观,若真当街打死,小心被人告上官府打八十板子啊!”
庆丰帝有条有理的这么一说,那一大部分旁观的路人胆小怕事,赶紧跑着躲开了,不再围观,生怕萍儿被打死,自己也惹上官司。
一些胆大的路人便开口规劝,说什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百年修得共枕眠”、“看在孩子的份上”云云,总之是拉着原大郎,不让他动手了。
这时刘凤姐过去,将被打的半昏迷的萍儿扶起来,这萍儿虽被打的双颊红肿,但依稀能辨认她的模样,凤姐立刻认出来,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是那晚宵禁,好心送她和包子铺老板李大红回家的漂亮丫鬟木萍儿啊!
刘凤姐顿时明白过来,她力气很大,赶紧抱着萍儿对庆丰帝说道:“李大哥!你还记得她不?她就是那个什么瞻园的丫鬟,那晚从七梅庵送我们回家的好心人啊!明明是待字闺中的姑娘,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就为人妇,甚至与人通奸呢?其中必然有诈!莫要被这些泼皮无赖哄骗了!”
没想到这市井之地,居然有人认识瞻园的丫鬟!原大郎心道不妙,嘴里却依旧说道:“你这个疯婆娘,莫要胡言乱语!这淫【妇就是前天刚嫁给我的,不守妇道,与老相好通奸,被我抓了现行!”
刘凤姐反驳说道:“你才胡说八道!萍儿分明是一副少女打扮,没有梳妇人头,何来婚嫁通奸之说!”
原大郎嘴硬强辨道:“这淫【妇想与老相好私奔,故意穿戴成未婚少女!”
庆丰帝心里只有凤姐一人,根本就没注意其他女人的容貌如何,当然认不出什么萍儿,盆儿的、碗儿的,但是刘凤姐如此说,他就认定了凤姐的话是对的,便开口帮腔说道:“这婚嫁一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夫唱妇随,这走出去才像一对夫妻样,就像我和这猪肉铺的刘老板一样,即使不是夫妻,却也常被人误认为是夫妻呢!”
“我看你生的相貌猥琐,年龄也三十老几了吧,如何配的了这个花容月貌二八俏佳人?你和这群人定是专门拐卖妇女幼童的人贩子,把这姑娘迷倒装在马车里远远的卖掉,这姑娘找着机会跳下来求救,你们恼羞成怒,就谎称这姑娘是你淫奔的妻子对不对!”
那原大郎被庆丰帝误打误撞说出了实情,此时恰好萍儿缓过来了,悠悠转醒,在刘凤姐怀里哭道:“凤姐救命!这原大郎想要强抢民女!”
萍儿醒来,原大郎见狡辩无门,干脆对五个狐朋狗友使了个颜色,快刀斩乱麻,先抢回去再说!不过是一群市井小民而已,最是胆小怕事的,原大郎见刘凤姐是个女人,以为她最好欺负,便冲过去要从她怀里把萍儿抢走!
曹核手里拿着擀面杖呢,正欲给原大郎来上一仗,被曹铨阻止了——傻儿子!这是庆丰帝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啊,你抢过去做什么?
果然在场的锦衣卫暗探都是眼色的,均没有帮忙,这个时刻就立即显示出庆丰帝的神勇了,他大喝一声,冲过去朝着原大郎喷着酒气的头颅就是一拳!直接打掉了三颗牙去!
嗷呜!原大郎疼的捂着腮帮子蹲在地上直哼哼,他的五个狐朋狗友立刻朝着庆丰帝攻过去,曹核快使用擀面杖,舞的哼哼哈兮,专打头脸,曹铨则挥着扫把头保护庆丰帝,余下的暗探们则是一哄而上拉黑架,简直就是架起这些混混的手脚任凭曹核的擀面杖随便打。不到半盏茶时间,这群混混基本被打的满地找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凤姐对庆丰帝说道:“这姑娘伤势太重,麻烦朱大哥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萍儿哽咽道:“不用了,都是皮外伤,烦请凤姐送我回家,我家里有个哥哥,我现在就想见到我的家人,呜呜。”
庆丰帝忙套了车,还把徐枫和曹核打地铺的被褥都铺在马车上,刘凤姐抱着萍儿坐上青骡车,看见在肉铺挣扎呻【吟的原大郎和五个混混,有些迟疑说道:“待会五城兵马司的人要问话怎么办?”
庆丰帝说道:“不要紧,我店里的伙计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是拜把子的交情,交个他们就行了。”
言罢,庆丰帝往城南瞻园方向而去,刘凤姐想了想,问道:“朱大哥,你不是初来金陵城吗?你怎么知道瞻园在那里?”
庆丰帝手里的缰绳一滞,笑道:“哦,我来金陵城之前,有不少人告诉我,在金陵城啊,可以不知道应天府衙门在那里,但是一定要搞清楚世镇金陵的徐家瞻园在何处,徐家势大,谁都不敢惹他家的。”
“可是——”刘凤姐问道:“既然是初来金陵,你的伙计怎么这么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相熟,而且还是拜把子兄弟呢?”
庆丰帝脸不红心不跳,胡扯道:“这话说来就长了,皇帝家都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
庆丰帝一路赶车,一路圆谎,到了瞻园,萍儿的哥哥木勤还远在军营呢,看门的见萍儿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忙去了二门报给她的准大嫂冰糖知道,冰糖缨络她们将萍儿安顿在下人裙房里,请了大夫,还对庆丰帝和刘凤姐千恩万谢,听说是原大郎造的孽,冰糖等人当即脸都气白了,遂回去商量如何对付原管事母子云云,不在话下。
宰牛巷属于中城兵马司管辖范围,自从司礼监太监怀安来到金陵城,应天府尹就立刻紧张起来,生怕出事,五城兵马司所有人都没能过中秋节,昼夜不停的巡逻执勤,神经都十分脆弱,稍微喧哗便过去查看,别说是猪肉铺群殴这种大事件了,中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来查看,一瞧见暗探们拿出锦衣卫的令牌,顿时明白这不是他能管的事情,正欲拍马走人,一个暗探过去耳语道:“帮个忙,你们做个幌子,把这六个人带走,但人帮我们送到诏狱去,上头不想让人知道是我们锦衣卫出手。”
中城兵马司指挥使会意,赶紧照办,人送到诏狱,还没上刑就全招了,曹铨看完口供,将这口供给徐枫看,说道:“说到底,这是你们瞻园的事情,你说现在说怎么办?”
因原管事总是死性不改的找凤鸣院和沈今竹的麻烦,徐枫早就厌透了这对母子,加上今日原大郎居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而且敢对庆丰帝动手,徐枫当然是说:“敢伤害龙体,当然是死罪,另外五个既然那么能打,就流放到西北杀鞑靼人吧,家里那边,我给爹爹写信。”
且说萍儿顶着满脸血被人送到瞻园,消息立刻传开了,今天把萍儿的行踪泄露给原大郎的看门婆子知道事情闹大了,忙跑去告诉原管事。原管事并不慌张,还笑道:“你怕什么,我儿子喜欢萍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见血好啊,说不定十个月之后,我就能抱孙子呢,不用理会,先晾一晾木勤冰糖他们,这女人失了身子,着急的应该是娘家人,我们婆家人急什么?到时候备一副聘礼去提亲,她哥哥木勤就谢天谢地了!哼,兄妹两个都是官奴,哪怕我儿子把萍儿打死了呢,木勤还能去告官不成?这瞻园是魏国公夫人当家,他一个小小亲兵能斗得过我一个大管事?哼,白日做梦!”
这原管事优哉游哉过了一个下午,原大郎做这等强占民女之事不是第一次了,也曾经逼得一个丫鬟上吊死了,都被她轻轻抹去,即使魏国公夫人后来知道了,也只是教过去敲打几句,并没有出过乱子,所以对萍儿受伤一事不放在心上。
直到黄昏了都不见儿子回来,原管事的心不知怎么的突然一悸,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这才慌张起来,暗想这会子是去下人裙房里看一看萍儿呢,还是该去魏国公夫人那里先上上眼药?还是先去靠山那里吧,原管事打定了主意,命人备了软轿,往二门中正院方向而去,走在半路上,便觉得不对劲,“喂!你这个婆子!走错方向了,中正院在那边!”
抬轿的婆子并不理会,反而加快脚步往前行,原管事不敢从轿子上跳下来,只得一路骂骂咧咧,过了一个月洞门,婆子们终于停轿,原管事正欲下轿开跑,脑后猛地挨了一闷棍,晕倒在地。
次日一早,瞻园皆传原管事和儿子原大郎畏罪潜逃,慌忙中马车翻倒,这对母子皆摔断了脖子,当场死亡。消息传开,病榻上的萍儿眼中戾气毕现,大声叫道:“好!死的好!哈哈!果然是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端着汤药的冰糖进来了,见状忙搁下药盏在萍儿身后塞了个南瓜状的引枕,说道:“你不要太激动了,小心嘴角的伤口又被扯开,原管事一家作恶多端,若不是魏国公夫人有心庇护,早就死了一百回,你慢慢养好身体,我已经和花房打了招呼,帮你告了假,等新房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先搬进去住着静养。”
萍儿忙说道:“万万不可!若是寻常的房舍,我定不推辞,但那是你和哥哥的新房啊,我若先你们之前搬进去住着,就不懂事,不知理了。”
冰糖说道:“腊月我和你哥哥就要成亲了,也就是几个月的事,那里就不合适了?再说那收拾新房的仆妇们早就都住进去了,他们住得,你是我的小姑子,为何就住不得?听说这房子空着会招些孤魂野鬼等不干净的东西,要靠着人气暖着才好呢。”
“嫂子,我知道你对我好。”萍儿感动的握着冰糖的手说道:“大夫说过了,我受的只是皮外伤,看起来吓人,过半月就好了,回瞻园当差是没问题的,我年纪轻轻的,总得做点事,不能总是在家呆着吃闲饭——我知道嫂子不嫌我,可是我自己是个好强的性子,这几年在花房学了些手艺,养兰培草的,做的一手好盆景,眼瞅着快要出师把技艺都学到手,有一技之长,这时候放弃太可惜了。嫂子也知道我和哥哥的身世,家里本是读书的,最清高不过,不食人间烟火,可是这些年和哥哥被现实磋磨得现实了,脚踏实地学些技艺,无论在什么境地都能养活自己才是立身之本,不管男人女人,自己不知自强,总是依靠别人是不成的,嫂子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这人间的苦啊,该吃的还是得自己吃下。”
冰糖暗叹:傻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这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做事的劳苦又算什么?殊不知闲言碎语才是最能伤人的呢!你一身血的被人送回来,那看门的婆子又慌慌张张的宣扬全瞻园都知道你是原大郎掳走过,如今瞻园传什么脏话的都有,一些本来试探着和我套近乎,想要求娶你的世仆人家如今见了我,个个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我沾上,唉,可怜的小姑子,你以后的路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