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 / 2)

今萍嵋 暮兰舟 5568 字 2天前

临安长公主心疼的拍着儿子的脊背安慰道:“我的儿,你能做到的,短短三年你能从纨绔子变成武探花,当然也能忘记一个女人,我的儿子无所不能,熬过这一阵就好了,这人生啊,就没有迈不过去的槛……”

沈今竹醉倒,次日中午才醒过来,头疼的厉害,听到外头奏起了哀乐,瞬间就回忆起了今年春扶着祖母灵位回金陵时的场面,恍惚就在昨日一般,

下一一整夜的大雪,此时雪还没停,下着细雪。沈今竹费了好大劲才推开窗户,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开了一条道,闲杂人等都要绕道而行,三山门外的道路两边搭着数个祭棚,摆着香案等各色祭品,沈今竹看见有应天府尹刘大人摆的、也有魏国公徐家的祭棚,还隐约看见了隐约临安长公主的车驾,是谁家办丧事,这么大的排场?连长公主都出城,在三山门码头迎接?这场面比春天祖母下葬时宏大多了。

沈今竹唤了消息灵通的邱掌柜过来询问,掌柜说道:“听说是黔国公太夫人的灵船即将靠岸。文武大臣,王公宗室都在三山门码头迎接。”

黔国公,沐王府?!难怪有如此大的排场呢!论起江南豪门,当然是以世镇金陵的魏国公为首,但是在西南地区,世镇西南的黔国公沐王府绝对是无冕之王了。沐王府虽然在云南昆明,但是家族墓地却在金陵,和魏国公徐家的祖坟是邻居,沐王府有分量的沐氏族人去世后,都要跋涉千里来金陵下葬。

沈今竹不知道的是,她的外祖全家都在送葬的队伍中,真正的周家人即将和她见面了。

☆、第136章 外祖家现身鸡鸣寺,贵妇人怒拆鸳鸯偶

黔国公太夫人的葬礼十分隆重,金陵城所有的豪门都参加了葬礼,一路设了祭棚,金陵顶级豪门互相联姻,血脉相融,比如曹国公府在没落之间和魏国公府也是亲家,黔国公和京城的英国公府张家也有过联姻,而黔国公沐家曾经有位大小姐嫁到魏国公府,就是现在魏国公的曾祖母,所以算起辈分来,魏国公和这位黔国公太夫人还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呢。

同样都是亲戚,西南无冕之王的黔国公府比破落户曹国公府体面多了,瞻园是举家冒着严寒风雪给黔国公太夫人送葬,连八十多岁的魏国公太夫人也是如此,沐家的祖坟和徐家是相邻,都是鸡鸣山北麓,黔国公太夫人的棺木要在鸡鸣寺停灵三日,在吉时下葬,所以这三日徐家人和沐家人都住在鸡鸣寺,为了这两家人的安全,鸡鸣寺关闭山门,禁止香客进寺烧香拜佛。

所以沈今竹的马车在山半腰就被北城兵马司设的路障拦住了,缨络下了马车,蹙眉解释道:“这位军爷,我们不是去鸡鸣寺烧香的香客,我们是上山给鸡鸣寺旁边慈善堂的孤儿们送过年的新棉衣还有些蜜饯干果炒货,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车上翻检。”

慈善堂的孤儿大多都是以前峨嵋岭七梅庵了凡师太收养的孩子们,沈今竹受了峨嵋的影响,从八岁起就开始用压岁钱养着这些孤儿们,后来了凡师太去世,七梅庵倒闭,因刘凤姐的关系,庆丰帝密令金陵守备太监怀恩继续养着这些孤儿,怀恩在鸡鸣寺旁边修建了慈善堂,将孤儿们接到这里养着,也时常收养一些弃婴。沈今竹每次回金陵,只要得空了,便送些衣服吃食过来,看看那些孤儿们,这次峨嵋还托付她捎带了一些银两捐给慈善堂。

北城兵马司的人不肯放行,见缨络相貌谈吐不俗,也好得罪了,只是坚持说道:“这是上头下的命令,我们不能违令,姑娘请回,等两日之后黔国公太夫人下葬了再来吧。”

从三山门到鸡鸣寺要走小半天时间,沈今竹不甘心就这样白来一趟,便去找了表姐夫——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朱希林,朱希林见是沈今竹的帖子,赶紧亲自跑出来放行,沈今竹将东西和银两送到慈善堂,正欲下山呢,朱希林拦住了她,说道:“徐家人都在鸡鸣寺,去看看你二姑姑还有我娘子吧,她们挺挂念你的。”

沈今竹身上有重孝,平日也忙,不便出门做客,听说她们都在鸡鸣寺,心下也想去见见,说说体己话,便跟着朱希林往山门而去,途径放生台松树林时,沈今竹不禁往路边的放生池看去,今年春天她和祖母就在这里勒死了寻亲的酸秀才,还是干爹汪福海帮忙毁尸灭迹,几乎每次来鸡鸣寺都有血光之灾,还真是邪门了,所以如今沈今竹上香拜佛只去三山门外有九层琉璃塔的大报恩寺,不踏入这里半步。

沈今竹先去见长辈,进了院子,二姑姑沈佩兰和穿着重孝妇人说着话,一个少女正在院中的梅树下扫梅花上的雪,用这种雪烹茶,有股梅花的淡香,那少女听见有人走近,转身看去,引路的丫鬟解释道:“这位是我们夫人的侄女沈小姐,这位是——”

“我叫做沐珍,是沐王府的人。”穿着重孝的少女将手中的陶罐递给丫鬟,拍了手上的浮雪,笑道:“你就是沈四娘吧,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和我一样年纪,却做出了陶朱公的成就,真真了不起。”

沈佩兰送贵妇和少女离开了院子,沈今竹艳羡的看着这对母女的背影,“豪门贵女,气度不凡啊。方才梅树下和她说话,明明之前都不认识的,却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沈佩兰依依不舍的盯着少女看,说道:“左等右等,没想到柏儿的缘分在此,等沐家过了孝期,就要办婚事,终于可以抱上孙子了。”沈今竹瞬间明白过来了,徐沐两家门当户对,表哥和沐珍十分般配,不禁替徐柏高兴,和沈佩兰、徐碧若等人话了大半天家常,天色已晚了,道路结冰湿滑,不好夜行,当晚就住在鸡鸣寺里,夜晚入睡前,居然有客来访,而且自称是沈今竹的外祖父和舅舅!

外祖父?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魂?沈今竹第一反应就是骗子,但是见面第一眼,血缘里的讯息就被唤醒了,不用验身看此人的脚趾头,沈今竹可以确定这两人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外祖父和舅舅!

为何?因为面前的这个自称舅舅的中年男人的轮廓和亲哥哥沈义诺很相似,外甥像舅,虽是隔了母的,沈今竹依旧能从此人脸上找到哥哥的影子,而这个外祖父,沈今竹相信哥哥老的时候就应该是这个模样。

而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则激动的抖索着下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的指尖触碰了一下沈今竹的手背,而后像是碰到炭火似的瑟缩回去。祖、舅、孙三代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许久都不说话,最后还是沈今竹轻咳一声,说道:“当年外祖父死遁,可是要躲避什么大仇家?”

周老爷和周小舅对视一眼,周家人虽然用死遁之法一直藏在西南,但是一直暗中派人打听沈家人的消息,对于沈今竹走出家门独自经商之事都是知晓的,这个外孙女与寻常闺秀不同,所以能一语道明周家人当年所为。

六十出头、须发有些霜白的周老爷叹道:“说来话长,今年春天郑恭王谋反一事震惊朝野,其实早在十来年前,我就觉得郑恭王不对劲……”

周家子息单薄,但是周家也出学霸才子,周老爷子和周老爷父子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周老爷做翰林院侍讲学士时,是郑恭王的老师,等郑恭王年满二十娶了王妃在京城开府居住时,周老爷是恭王府的左长史,正五品。郑恭王是周老爷的学生,几乎是朝夕相处,周老爷渐渐发现这个学生深藏在内心的野心,但是他毫无证据,恰好那时官居户部侍郎的周老爷子去世了,周老爷丁忧,举家扶灵回绍兴老家,借机回家避祸,次年郑恭王就离开京城去山东就藩。

转眼三年孝期将至,郑恭王数次来信要“恩师”周老爷回王府继续当长史,周老爷实在无法摆脱这个学生,协助藩王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最后咬咬牙用了死遁之法脱身,带着妻儿去了西南边陲之地的昆明,投靠了沐王府,从此改名换姓,当了沐王府的家臣,从此扎根西南了。这几年曾外祖母和外祖母都相继去世,周小舅夫妻倒是生养了两双儿女,周家渐渐人丁兴旺起来了。

周老爷的的直觉是对的,不出十年,学生郑恭王果然动手了,朝廷腥风血雨一片,抄家灭族的,夺官流放的,周家逃过大劫难,也保护了亲家沈家。不过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因改名换姓,在户籍上成为了死人,周老爷辛苦考的功名就没了,在沐王府做家臣养家糊口,类似幕僚和师爷的位置,肯定没有当年五品京官风光。周小舅以前是秀才,去了西南之后用化名参加了科举,如今已经是举人了,今年春闱落榜,预备三年再战。

周小舅说道:“今天春沈老太太去世,那时我在京城用化名去过外甥女家里吊唁,时间过得太久了,姐夫和外甥忙着举哀,都没认出我来,那时郑恭王谋反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不敢在那时表明身份。”

没想到外祖家这些年的日子如此不易,沈今竹以前对外祖家的怨气全都消失了,说道:“如今郑恭王谋反之事尘埃落定,外祖家可以改回原来的名姓了吧?”

周老爷说道:“这次我们父子借着送葬的机会回到南直隶,就是为了改回户籍,延续周家的香火,再和你们这对外孙相认。”

外祖家算是苦尽甘来了吧,沈今竹很是高兴,“外祖父重获功名,可以做官大展宏图了。”

周老爷笑着摇摇头,“我年纪大了,不打算出仕再做官了,在沐王府做家臣也不错,这些年黔国公待我不薄,将世子爷托付给我教导,周家已经在昆明生根,不会回绍兴居住了,等你舅舅考取功名后撑起家门吧。”

能使得黔国公以世子相托,周老爷不可能是普通的幕僚,西南是沐王府的地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着周老爷的神色,在昆明的日子应该过的顺心。他已经完成了保护家族的使命,重振家门的任务就交给了周小舅。

三代人话家常到了半夜方休,离别前周老爷写了一封书信,要沈今竹转交给女婿沈二爷,说道:“你和继母不合的事情金陵皆知,如今你相仿当年祖母所为,做起了买卖,肯定也有不少非议。若是觉得委屈了,或者被逼的无处可去,就去昆明找我们,周家虽不豪富,至少能给你容身之处。平日若得空了,时常给我写信。”

沈今竹一一应下,短短一个时辰的相处,并没有使得她对外祖家生出多少好感和亲情,但起码以前的怨气是没有了,外祖父和周小舅看起来好像很宽容可靠,并没有对自己叛逆的过往大惊小怪、或者退避三舍,反正多条退路和靠山总是好的,这次鸡鸣寺之行收获颇丰啊。

由于隆恩店还有许多事情打理,沈今竹次日一早就辞别了沈佩兰、徐碧若等人,在朱希林的护送下下了山,魏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冷哼一声,说道:“以前瞧着沈今竹还好,是个知礼数的孩子,如今从了商,整日在铜钱里头打滚,沾染了一声铜臭气,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她来鸡鸣寺,连我们这些长辈们都没有拜见,这就走了。”

徐碧若哼哧一声笑道:“娘,若是在瞻园,晚辈来了自然要先拜见诸位长辈,但这是寺庙,那来的那么多规矩,再说了,她来见您,您会不会见她?”

魏国公夫人怒道:“见就见,我堂堂一品国公夫人,难道还怕她一个商人不成?”

徐碧若笑道:“还在和枫弟怄气呢?他比我还倔,您扛不过他的,横竖早晚都是要点头喝媳妇茶的,何不少吃点苦头,就依了枫弟如何?”

魏国公夫人重重摇头说道:“若是以前她还在瞻园住的时候,我或许能捏捏鼻子考虑着答应了。可是现在她金陵悍女的名声太响了,还操起祖业,抛头露面行起了商贾之事,如何配得上我们公门府邸?反正我不同意,你爹爹也不会赞成此事,娶这种儿媳妇回家,简直比吴讷娶一个太监的女儿还丢人!”

吴讷和怀贤惠是先斩后奏,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了,魏国公夫人至今对怀贤惠都不待见,在她眼里,沈今竹比怀贤惠更糟糕,那里配得上自己的好儿子。徐碧若冷哼一声,说道:“枫弟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他非沈今竹不娶,您就是给他弄个天仙,他也当做马粪视而不见,母子之间冷淡如斯,您就不后悔,不心疼?您难道要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逼他就范?他不吃这套的。”

“无知无脑的悍妇才会这么做。”魏国公夫人冷冷一笑,说道:“我什么都不用做啊,我儿孙满堂,不用急着要他传宗接代,男人等到二三十成亲的比比皆是,女人就耗不起青春了。到时候沈家人自己着急起来,说不定就逼着自己女儿嫁了别人,枫儿是个骄傲的人,他不会惦记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

徐碧若不以为然,说道:“娘,就像您逼不了枫弟一样,沈家人也逼不了沈今竹,他们两个坚如磐石,你一天不点头,两块石头就这样单着天荒地老。你真的要看枫弟孤独终老吗?”

魏国公夫人一怔,她当然心疼亲骨肉了,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打破僵局,给枫儿另觅贤妇才行,儿子是个油盐不进的,像个缩进壳里的乌龟,无从下口,魏国公夫人决定先从沈今竹身上入手,在送黔国公太夫人下葬后,她亲自去了一趟隆恩店。

最后一次见到沈今竹,是在沈老太太的葬礼上,魏国公夫人亲眼目睹了沈今竹一脚将想要认亲的“表哥”踹飞了,那时的沈今竹一身重孝,瘦的厉害,白麻孝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似乎能被风吹去了,眼神哀伤而且愤怒,这样人怎么可能当贤妻良母呢?

如今再见到沈今竹,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相貌也长开了,□□,身姿窈窕,亭亭玉立如雪中寒梅,素着一张脸,一双眸子清澈明秀,波澜不惊,端坐在主位上,竟然有些威慑之力。

魏国公夫人端着茶碗打量着沈今竹,沈今竹若无其事的品茶,两人比拼着定力,都不先开口说话,沈今竹暗想你有本事就等着茶凉吧,反正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才不怕你。

茶还有一点温热时,魏国公夫人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今日来意吗?”

沈今竹放下杯盏,笑道:“隆恩店开门做生意,来往都是客,有什么可以为魏国公夫人效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