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诺声中,已然‘因病休假’了差不多一年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身着朝服,来到伊稚斜面前,拱手道:“奉汉天子之命,匈奴使团可入司马门,觐见天子!”
这是非常正常的汉匈交往外交程序。
伊稚斜自然清楚,他微微颔首,回礼说道:“有劳贵臣!”
他的汉话还算流利,这让公孙昆邪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伊稚斜却旁若无人的问道:“敢问贵臣,此是为何?”
“据本王了解,从前汉使与我主约定的两国交往礼节里,是没有这些的……”他指着那些耀武扬威的汉军骑兵与步兵阵列问道。
公孙昆邪呵呵一笑,道:“此乃我主圣天子所定的欢迎贵使的礼仪,我中国自古以礼乐立国,有嘉宾来,自有礼乐奏,有豺狼来,也有礼乐奏……”
公孙昆邪非常珍惜这次‘病愈’的机会。
他可不想再被天子放病假了。
所以,他的话语,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无懈可击,且能讨得天子欢心的话。
没办法,现在想要混的好,就要跪舔天子。
伊稚斜闻言,冷哼了一声。
这种恐吓和讹诈,在过去,可是匈奴专属的特权。
譬如,匈奴会在给汉朝的国书,特意加长一寸——汉朝国书以一尺一寸,匈奴回书一尺二寸。
汉朝国书,抬头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匈奴回书,抬头就是气势汹汹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摆明了要在气势上和态度上压倒汉朝。
如今,局势反转了过来。
年轻的汉朝皇帝似乎想要推翻过去的局面,重新塑造新的汉匈关系。
而他,确有这样的能耐!
伊稚斜想起了他在汉朝境内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繁华的城市,那些林立的村镇,还有那些巍峨坚固的城墙,寒光闪烁的军事器械,最关键的是,伊稚斜在沿途,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正在兴建和运营的牧场。
牧场中牛羊成群,马匹如云。
汉朝人正在一天一天的增强自己的力量,增加自己的实力。
这让伊稚斜想起了他在匈奴国内听说过的前次出使汉朝的使者回国所说的话:汉匈必有一战。
伊稚斜如今,确信无比——汉匈果必有一战!
而这一战的规模,将会超越五十余年前的平城之战,将决定汉匈未来。
“我该怎么办?”伊稚斜的内心陷入了无比纠结的困境之中。
站在冒顿大单于的子孙,挛鞮氏的立场上来说,伊稚斜觉得,他应该放弃一切与军臣的龌龊,全心全意,用尽自己的一切力气和力量去支持军臣,团结国内力量,并准备那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
但是……
从他个人的喜好和利益上来说,他却偏偏无比渴望看到军臣失败,众叛亲离,然后,他举兵击杀军臣,为父亲报仇。
这两者心理,让伊稚斜无比矛盾。
选择前者,必然要放弃他过去筹划的所有和一切,选择后者,却可能让匈奴帝国彻底灭亡。
纠结许久,伊稚斜忽然自嘲的一笑:“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我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且就算他能活着回去,军臣会相信他吗?
伊稚斜摇了摇头,答案是否定的。
甚至,军臣还会以为,他是在故意危言耸听,趁机滥权,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伊稚斜的心情就变得极为烦躁和沉重。
在他眼里,匈奴帝国的未来,已是一片灰暗。
“我必须活下去!”伊稚斜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只有我活下去,才能在未来,那场生死之战到来时,发挥我的作用!”
“但……汉朝皇帝能让我活着吗?”伊稚斜在心里,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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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中,王道蹑手蹑脚的凑到御座前,在刘彻耳边耳语几句。
刘彻听完,呵呵的笑了一声。
“伊稚斜还真是伊稚斜,这都能忍!”刘彻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珠,心里面,杀心已起。
伊稚斜是个人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匈奴的英雄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现在的情况来看,弄死伊稚斜的利益,远远大于不杀他的利益。
唯一的问题,恐怕在于,要是明着弄死他,军臣的脸面掉在地上,会引发战争。
但这个所谓的战争,刘彻估计,恐怕也是做个样子,演戏给人看,可能就是边境上列阵一两万骑兵,然后,互相向天放几箭结束……
除此之外,军臣不太会采取更大的动作。
当然,其他后果也是有的。
起码,会有人非议,毕竟,中国自古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传统。
若非必要,刘彻不愿意破坏这个传统。
毕竟,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不杀,还可以软禁嘛……”刘彻在心里思虑着。
杀人,或者暗杀什么的,太没节操,也太不道德。
难免会让人有所非议,甚至让后来者有样学样。
但软禁就不同了。
诸夏民族自古就是热情好客的嘛!
在未来的历史上,汉匈之间相互扣押使者,也是日常之一。
将伊稚斜扣在手里,还能产生多种作用,譬如让军臣投鼠忌器,或者在未来,培养出一支皇协军什么的。
当然,是杀是囚还是放,刘彻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一切都要看形势的发展需要和战略部署的需求。
当然了,要是伊稚斜一到殿上,立刻就跪下来口称:臣某某,深受夷狄迫害之苦,慕圣天子王化已久,愿为汉臣妾。
那刘彻马上就取消所有打算,封他一个列侯,在长安起个大宅子养起来。
投奔正义与文明,这是绝对的正能量啊。
只是,这个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