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之后,火焰渐渐小了,戴着厚厚的口罩的工作人员就用长长的铁钩子将火堆扒开,让里面的东西烧烧透,然后等到灰堆凉了,就有人过来,拿起一个铁锹,随意的铲起一点灰烬,倒进那些写着诸如“某某次郎”,“某某太郎”之类的盒子里。当然,这也只是武士才有的待遇了,这与那些连姓氏都没有的家伙,有谁会在乎呢?
当然,因为武士老爷也死了一大堆,所以,难免会出点错什么的,比如说监工黑岛仁在一个多月后回家的时候,直接把老婆吓晕了过去。因为他老婆一天前刚刚领到他的“骨灰”。
……
史高治在宾馆里略作休息,就打算去工人营地作秀……哦,习惯性说漏嘴,应该是视察和指导工作了。为了避免真的染上了该死的黄热病,所以史高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别人不知道黄热病还有疟疾是怎么传播的,但是史高治是绝对知道的。所以史高治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首先是服装,虽然巴拿马是不折不扣的热带地区,但是史高治还是给自己从头到脚穿上了一身长套。长长的,还很有些厚度的衣服应该已经足以挡住热带的那些致命的蚊子了,但是为了安全,史高治又给自己戴上了厚厚的大口罩——他很清楚,黄热病并不能通过空气传染,但这样做,可以把脸部保护起来,让蚊子叮不到。然后还有裸露的双手,也要带上厚厚的手套。另外头上虽然有头发,但是还是要带上一顶帽子,以策万全。
这样穿戴起来之后,在宾馆里对着穿衣镜,自己看了看,史高治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别里科夫。
这样的全副武装并没有让史高治感到绝对的安全,他还为自己准备了驱蚊药水。麦克唐纳化学与医药公司出品,驱蚊效果持续长达六个小时。只是还没来得及上市。史高治又用它对着自己全身上下一阵猛喷,一直喷到自己隔着厚厚的口罩都能闻到驱蚊水的那股味道了,这才放了心,出了宾馆,坐上马车和其他的医生们一起前往工人营地。
依照史高治的建议,其他的医护人员也都是这样的一身行头,长长的白大褂口罩、帽子、白手套。然后身上撒上驱蚊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那是为了压制营地里的尸臭味。
马车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劳工营地。要说,巴拿马人如果认真的跑过来看看劳工营地的布置,那他们对于疾病从劳工营地里绵延到巴拿马的担心一定会小很多。整个劳工营地就像是一个坚固的堡垒,有着三米高的原木墙,墙上还拉着铁丝网。墙外,每隔几十米,还有一个岗哨。上面站着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黑水的士兵。
营地的大门打开了,在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护卫下,以史高治为首的救援人员走进了这个人间地狱。
“这里今天的情况这么样?”史高治向一直就呆在这里的海姆医生问道。
“很不好,到现在,又死了五百多人了,依照统计出来的死亡数量曲线推断,到明天凌晨之前,死亡人数超过一千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海姆医生回答说。
“统计了患病者的各种情况,对于疾病的传播方式的推断排查进行得怎么样了?”史高治接着问道。
“麦克唐纳先生,根据我们的排查,目前已经基本排除了由于食物和饮水受到污染而导致病疫流行的可能,剩下的就是飞沫传染和昆虫叮咬传染了。所以我们的医护人员都针对这两种可能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所以至少目前,我们的医护人员还没有出现染病的现象。”
“很好,那么我们一起到营区里去看看吧。”史高治说。
“好的。”海姆回答说。
……
“这个人叫佐佐木,一周前发的病,一度非常危险,不过现在他的体温倒是降下来了,除了四肢乏力之外,其他的症状倒是都在减轻。”海姆医生指着一个病人对史高治介绍说。
“这么说,这个幸运儿能活下来了?”史高治问。
“那可不一定,目前他还有一些心律不齐的症状。体内的电解质平衡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当然比以前强多了,不过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不过总的来说,活下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海姆说。
“像这样的人有多少?”史高治问。
“不到百分之十。”海姆回答说,“另外,公司的新退烧药阿司匹林被证明不适用于这种疾病的退烧。按我们使用后的记录来看,使用阿司匹林之后,病人的出血的症状被明显加重,有些病人,吃下阿司匹林后很快就因为吐血而死亡。所以降温什么的目前完全只能使用物理方法。”
“这些东西都要系统的记录下来,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宝贵得不能再宝贵的数据。”史高治说。
两人走出了这间病房,继续在黑水的士兵们的护卫下沿着工人营地中的道路向前走。
“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够。”海姆医生说,“所以还无法将每一个病人从发病到死亡的细致过程全部记录下来。不过,我们还是尽可能的做好各种数据的记录。目前我们大概有五千多份从发病到死亡的完整的病例记录,不完整的还有两千份左右。另外还有两百多种药物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的反应的记录,以及对比情况……这样的机会真是难得。”
这个时候,一队护工抬着担架过来了,史高治和海姆让到了一边。
护工们将这些担架抬到这里就放了下来,然后将挂在担架上的一个小本本拿下来,交到一个小屋子里面去。接着他们又回到担架边,将担架抬起来,直接抬到火化区去了。
“病人的其他物品呢?”史高治问道。
“当然是一并烧毁了。”海姆回答说,“你看那边。”
史高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队人正将一架架木床朝着火葬区抬了过去。这些木床也会成为烧化他们的尸体的燃料。
“哦,忘了问了,这次到现在为止,死了多少人了?”史高治问道。
“已经死了六千多人了,估计如果我们放手不管,最后大概会死掉一万人左右,如果我们继续用各种药物积极治疗,大概要死一万二千人左右。”海姆回答说。
“为了医学的进步,药绝对不能停!”史高治坚定的说。
第二百二十七章 苦恼的德川幕府
最终,这次瘟疫被严格的控制在劳工营地里,巴拿马城躲过了可能的劫难,平安无事。一共一万两千名日本工人,在这场瘟疫中死掉了一万多,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两千人。在文艺平息之后,史高治回到美国,通过各种媒体,向美国人们坦承,自己过于骄傲,藐视了大自然的威力,导致了这场灾难。
“大自然的奥秘真正被我们知晓的,不过是只是大海中的一个小水滴,甚至只是茫茫的宇宙中的一个小水滴。而我却一度狂妄的以为,我们真的能征服自然。但这一次,当我亲自站在瘟疫发生的地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瘟疫夺去了生命,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解救他们的办法,甚至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瘟疫的时候,我真切地感受到,在大自然面前,我们还非常的脆弱,非常的无知。我们也许真的需要更多一点敬畏,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最大的障碍,傲慢才是。
事实上,如果我们对自然有着更多的敬畏,我们就不会毫无准备的跨入危险的雨林。因为在此之前,人类就有过这样的教训了。本世纪初,不可一世的法国军队,傲慢的踏入了海地的丛林,结果因为黄热病的袭击,他们几乎全军覆没。而可悲的是,在有着这样的先例的条件下,我们居然还会重蹈他们的覆辙,这看起来是疏忽,但本质上还是傲慢。否则,我们只需要派出精干的小分队,对巴拿马的丛林进行调查,先小规模的尝试,然后再渐渐加大规模,只要这样谨慎一点点,我们都有机会避免这样的损失,不至于让上万人因此而失去生命。
现在,我不得不在公众的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是的,我失败了。至少在目前,我,以及我的同事们依然没能发现真正导致黄热病的原因。几年前,当我通过染色法,证实了很多细菌是很多的传染性疾病的原因的时候,我曾经傲慢的以为,传染性疾病的一些秘密都展现在我的面前了,而既然发现了他们,那么,取得对他们的最后胜利就只是时间问题了。然而现在,自然告诉我们,其实我们是何等的无知。
在彻底的解开黄热病之谜之前,任何开掘巴拿马运河的行为都是不可能的,都是在践踏我们的良知。虽然宣布这个决定非常的艰难,虽然半途而废并不是我的风格,虽然这样做,我此前做出的那些投资就全都泡汤了,我就要蒙受不小的经济损失,但是,这是迫不得已的,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用人命去硬干,这是对我们最为珍视的人道主义精神的践踏,甚至是对人类文明的背叛!
不过,我不会真正的半途而废的,我们和传染病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我们有过胜利,也遭遇过挫折,但我们从来没有绝望过。在我的身上,背负着一万多个在黄热病的袭击中死去的人的生命,这是我的责任。我要向他们保证,有生之年,我和我的朋友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战胜这种疾病!是的,我不会真的半途而废,这个挫败打不倒我,只能让我更加清醒和坚定。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是我的誓言,愿上帝为我作证。”
通过这样的一番发言,史高治成功的将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在人类战胜传染性疾病的战争中由于一时的骄傲而受挫了的英雄,一位立志为了人类的明天而战斗不息的英雄。
有了这样的发言,史高治敢肯定,在没有解决黄热病的有效的方法之前,任何人都不敢来开发这条运河,因为这会让他背负起背叛人类文明的罪名。千夫所指,不病亦死。这可不仅仅是说精神压力什么的。就算你的神经粗壮得如同大象的腰围,也一样会死的,因为在千夫所指的环境下,让你死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这就像是在欧洲,每当那些封建领主们没钱花了的时候,就会弄点什么不小的预兆出来,然后说,这一定是巫婆、或者是犹太人干的,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光他们,并把他们的钱拿过来花了。这样原始的招数甚至一直用到墨索里尼和希特勒。
那么谁能真正解决黄热病呢?除了已经对黄热病的情况非常了解,掌握着大量的一手资料,并控制着世界上最大的医药公司之一的史高治,还能有谁呢?说实话,如果需要,现在史高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把成千上万吨的有机磷丢进丛林里去,制造出一个寂静的春天嘛。反正距离蕾切尔·卡逊的出生和成长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有人因此而指责他的。所以这条运河的开凿权事实上还是紧紧地控制在他手中的。
……
相比史高治,被卷入到这场风波里来的其他的一些人可就没有这样的淡定了。巴拿马现在乱成了一团,埃杜总统几乎都要崩溃了。为了独立,为了能抵挡哥伦比亚,埃杜代表着巴拿马政府借了很多的债务,不过这没什么,因为运河一旦修通,就能够轻松地让他们还清这些债务,并且集体过上富裕的好日子。然而现在,运河的开凿却被无限期的推迟了。而且他们面对这种推迟,还毫无办法。因为如果是其他原因导致的延误,他还有换一个开发商的可能,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条件下,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开发商了。至于巴拿马人自己,一来没有这么多的钱,二来,谁真的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挖运河?
所以,巴拿马政府欠下的那些在当时看来算不得什么的债务在现在看来却变得格外的沉重。这样的重压几乎一夜之间就把巴拿马人的腰都压弯了。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在回归哥伦比亚的怀抱?那么万一哥伦比亚人清算起他们当初分裂国家的罪行了,该怎么办?而且,哥伦比亚就愿意为他们承担这些债务吗?或者哥伦比亚人就愿意为了他们去承担废除这些债务的风险吗?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