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宏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黑人的目光渐渐的黯淡下来,何俊宏感到臂弯一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许久,看台上的叫骂声和咆哮声,才让何俊宏回过神来。
他放下了老黑人的尸体,用手指轻轻的合上了老黑人的眼皮,起身上前,捡起了老黑人留给他的那把“摧魂”。
何俊宏猛地发出了一声冲天的怒吼,震得人们耳朵一鸣,瞬间压过了看台上的喧嚣声。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何俊宏大步的走向场中,用刀尖指了指铁门,大声咆哮道:“下一个!”
呼克图城的夏季原本闷热,角斗士们又经过连番苦战,早将甲胄卸了,光着身子走出门来。看台的女客们眉头紧皱,纷纷从肩上取下竹笠带了起来。亏得是角斗场有规矩,角斗结束后封门半个对时,看客不得离去,防止输红了眼的人找角斗士泄愤。否则那样一大群满身臭汗的暴民涌出来,女人们的眉头只怕要皱得更紧些。
直到角斗士们散去,何俊宏才走出来。大热的天,他仍然穿件无袖的袍子,两边胳膊都被沙土磨破了,血珠杂着沙粒粘在麦色的皮肤上。他的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把“摧魂”。
身形肥硕的角斗场老板跟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撵上了他。
“你的工钱。”角斗场老板将一小袋金铢扔在地上。
何俊宏顿了顿,矮身拣起钱袋,拉开袋口数了数:“怎么少了两枚?”
“你今天在场上不杀那罗刹崽子,又和那老昆仑奴啰嗦个没完,客人们都操我亲娘了,还想要拿足数?”角斗场老板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你以后不用来了!”
何俊宏快步过去拉住了角斗场老板:“少拿就少拿吧!无所谓的老板!再让我打几场。”
角斗场老板回身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听你这口气,倒像老子是给你看场子的啊?滚!”角斗场老板一甩手,跨入门洞中,铁门随即被人重重的关上了。
何俊宏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脚踹在铁门上。他不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几场打斗下来早已耗尽力气,一脚蹬出去身上早泄了力,浑身的伤口仿佛都裂开了,钻心的痛。
何俊宏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角斗场,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他先是打了桶水洗了个冷水澡,换上了浆洗好的衣服,然后便收拾起东西来。
他的东西不多,只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他将包袱背到了身上,转身便要离去。
钥匙还在锁孔里,何俊宏又有些踌躇。毕竟是住了几个月的宅子,人非草木,就是狗窝,也有了感情。他刚要开门再看一眼,却听到身边有人说话。
“虎子,这是要走了?”
何俊宏回头,见一个中年妇人挑着担子站在路旁:“王婶啊,是要走了。”
“还回来吗?”
“不知道呢。”
两个人对望着,没了言语。这样的乱世,穷人家每日为了生计奔忙,夜里回来多半累得话也讲不动了,只是彼此给个微笑。王婶家是卖虾丸鱼丸的,她男人死得早,好不容易拉扯大唯一的孩子,这个儿子却不听话,天天与市井中人厮混在一起,不仅从家里拿钱,有时还打老娘,时不时的需要何俊宏用拳头教训他一顿。换成何俊宏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何俊宏从包袱里拿出一枚金铢,塞在王婶手里:“婶子不要嫌弃。我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没有攒下几个。这次接了份不错的工,回头发了饷钱,带你去望海楼吃大龙虾去。”
“不能要,不能要。”王婶干惯了苦活,手里有把力气,硬是推了回来:“鱼丸摊子生意还过得去,我自己一个人吃住总是够了。”
何俊宏心头一酸,这些日子在呼克图,也只有这可怜的女人时而关照他。有时候出不了工,没饭吃了,王婶总拿一碗鱼丸过来。换做从前家里阔绰的时候,这种东西他看都不看一眼,可第一次吃下鱼丸时,何俊宏偷偷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