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汪孚林和叶钧耀互相吹捧,姚辉祖简直觉得这一对爷俩太让人无语了,甚至有点怀疑所谓的贼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叶钧耀故意埋没了家里暗藏的某位高手,然后让汪孚林分润功劳。可想想这桩完全和自己没关系的案子,自己能蹭到功劳就不错了,别的不用深究,他也就不再多说。接下来,等再三确定过那份誊抄两遍,要分别送往按察分司和应天巡抚衙门的奏疏,他方才放下心来。
当然,叶钧耀相当郑重其事地挽留这位县尊在县衙中凑合一夜。虽说今天各道城门报上来的结果,是大多数形迹可疑的人都匆匆出城走了,可毕竟不能放心,万一让堂堂府尊在那些歇家客栈遇险,他这个县令就是天大的功劳也全都泡汤了。当然,这次得到了天大好处的方县丞屁颠屁颠把自己的屋子给让了出来,苏夫人又送了一套被褥过去。
至于汪孚林,他也直到这时候方才得以回家。须知这一套尽是血迹的衣裳,他已经穿在身上整整大半天了。他当然不想如此招摇,更不希望人尽皆知他汪小官人除却读书耍嘴皮子,还会剑术,可用叶钧耀的话来说,好容易摆脱了那样危险的境地,怎能不找点好处?哪怕是让朝廷发个义民之类的褒奖,汪家还能够多免两个人丁的税赋,也算是他拼命一场的代价。于是,拗不过叶大炮,他也只好答应了。
可这时候一进家门他就惨了。随着开门的门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身血迹的样子,继而犹如打了鸡血一般进去大叫大嚷。倏忽之间,家里人全都给惊动了出来。哪怕就连如今临时借住楼上的方先生和柯先生,他们早就知道县衙今天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动乱,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那血腥的一幕,这会儿出来一见他这模样便齐齐色变。最失态的还是吴氏,她几乎是连腿都软了,要不是汪二娘和汪小妹在旁边搀扶着,怕是她就能昏过去。
汪道蕴秉承君子远庖厨的原则,更是根本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人,这会儿哆哆嗦嗦老半天,好容易才憋出几个字来:“你……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爹,你受伤了?”金宝没人拉,因此这会儿和秋枫一同冲了过来,话问出口后,见汪孚林气色看上去不错,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今天课上到一半,夫人就让人护送我们回来,而且说是外头发生了事情,不许出门,到底出什么事了?”
汪孚林本以为自己这么招摇,家里人应该早就知道了,没想到穿着这行头回来竟然引来如此一团乱,他顿时大为郁闷。好容易解释清楚了,这是人家的血不是自己的血,是自己杀了人,而不是人家伤了自己,他就只见汪道蕴直接脑袋一偏昏了过去,若非柯先生眼疾手快,人就要直接躺地上为了,想来是没法接受儿子杀人的事实,至于吴氏,此时也比汪道蕴好不到哪去,脸色煞白,就连素来性子外向的汪二娘和汪小妹也被杀人两个字给吓到了。
这事情迟早会传出去,此刻见家里人这样的光景,前世今生加一块,全都是第一次杀人的汪孚林也分外纠结。早知道他就让叶钧耀丢掉那所谓的好意,也免得家里这么一堆人受惊。就在这时候,就只听秋枫开口说道:“小官人顶着这一身奔走在外,一定累坏了,快打热水来沐浴换洗。”
金宝也连忙问道:“爹,这一身衣服是不是还要留着,到时候当陈堂证供?”
汪孚林赶紧点了点头,暗道关键时刻家里还得有男孩子镇场,否则就凭那不靠谱的老爹,实在是麻烦大了。他当即吩咐汪二娘和汪小妹把吴氏搀回去,又麻烦柯先生和方先生帮忙照顾父亲,自己则是立刻回房。等到热水送来,他三两下扒了那一身血迹的衣裳,却是足足换了三桶水,这才感觉仿佛闻不到血腥味了。可这一静下来,之前因为四处奔走而根本没来得及回放的杀人画面,此刻却一遍一遍在他眼前闪过,烦得他恨不得狂吼一阵发泄这股烦躁。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爹,喝口茶吧?这是安神茶,秋枫说,他从前在歙县学宫那边看来的方子,很管用。”
汪孚林一抬头,见金宝正双手捧着一杯茶站在浴桶前,脸上表情又紧张又担心,他便伸手接了过来,摸着茶杯外头温度正好,便也不管算不算牛饮,直接咕嘟咕嘟喝干了。等到一杯温热微甜的安神茶下肚,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面前有个人在,心安了许多,他随手把茶杯还了回去,这才叹了一口气。下一刻,他就听到金宝仿佛是深深呼吸了一次,继而就说出了一句话来。
“爹,奋勇杀贼是很英雄,可你下次千万别这么逞强!”
意外地看着面前的金宝,汪孚林先是一愣,随即便苦笑了起来:“没有下一次了,之前一直忙着没发现,你看看我的手。”
汪孚林把湿淋淋的手从浴桶中拿出来,就只见那只手五指蜷曲,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着,仿佛那中间还握着一把剑。
“百无一用是书生……要不是这么经历一回,估计我也不会知道,关键时刻什么剑术都是假的,什么勇气胆色也是假的,要有一颗杀了人之后还能扛得住的心才是真的。”说到这里,汪孚林换了一只手,在搭在浴桶边上的软巾上擦了擦,随即湿淋淋站起来拍了拍金宝的脑袋,“出去告诉秋枫,我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你和他去换下方先生和柯先生,好好看着你祖父。”
他倒兴许不会做噩梦,汪道蕴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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