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个跟着自己三十年的老长随应命而去,悄然回私宅的路上,张宏思量再三,觉得何心隐既然会找到汪孚林求助,想必这一趟离开,汪孚林自然也会得到风声,因此,他思前想后,暂时没吩咐人去给都察院的都吏刘万峰捎信——在前一条信道已经不大安全的情况下,这样的联系还是越少越好。当他在派出多人混淆耳目之后,便扮成一介老仆独自从后门回到了私宅。
都察院中,一晚上被人吵醒多次的汪孚林仍然没能补眠成功,一大清早,他又是在一阵敲门声中被惊醒的。当睡眼惺忪的他趿拉着鞋子开门,发现外头的赫然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拎着一个有盖小木桶,眼圈青黑的郑有贵。虽说也挺同情这个因为自己而倒霉地受到牵连的白衣书办,可整晚上没怎么睡好,他这会儿的心情当然很差,语气更谈不上好。
“到底又怎么了?”
郑有贵当然知道汪孚林那恼火劲从何而来,事实上,昨天晚上自己整整吵了这位掌道老爷两次,而后自己回房后却没有辗转反侧,而是昏昏沉沉一夜睡到了天明,可起床时却头痛欲裂,他就知道自己恐怕是中了某种招。可是,他一丁点都不敢想那背后潜藏着怎样的文章。
此刻,他看到汪孚林那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和困意,连忙低头战战兢兢地说道:“掌道老爷,是外头有您家里的人来送东西。说是您在都察院值夜,特意给您送了做好的早点来,人送到门口,小的亲自去取来的。”
虽说汪孚林的吃货名声如今在都察院也颇为有名,自家的厨子更是成天绞尽脑汁翻花样,可汪孚林怎么都不觉得,在这种大早上,小北会专门派人送早点慰问。就算是如今这天气,没有特别保温措施下,要真从家里送什么东西过来,半路上早就都凉了,再说他顶多在这里再窝两夜而已。他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打发走了满腔睡意,这才吩咐道:“拿进来放在桌子上。”
郑有贵慌忙进屋放下食盒和木桶,却没敢去开盖子,这也是他从别的吏员那早就学到的规矩——事实上他接了东西带进来时,就没敢瞅瞅里头都是什么,毕竟万一是汪家除了早点还送了其他东西来呢?等他殷勤地伺候了汪孚林洗漱之后,见其自顾自地去开了食盒的盖子,他正要悄然退走,却没想到汪孚林径直招呼道:“这一包核桃酥,你带回去给其他人分了。”
“多谢掌道老爷。”郑有贵知道有这话,便是汪孚林真的不计较昨晚之事,慌忙上前接了那一大包点心,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而等到人一走,汪孚林把食盒里头那些碟子和碗都一一拿出来,果然在最下头一层的碗下头发现压着一张纸。纸上是小北那娟秀的笔迹,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妻子在抱怨他连着两天都没回家,所以送了点心来慰问,可其中不经意地说到家中熟识的一位长辈一大早从京师打道回府,他就顿时如释重负。
何心隐可算是离开了!而既然有他这个知情者,张宏又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太监,理应不至于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即便这只是一封看似平平无奇的家书,但既然眼下时辰还早,大多数御史尚未到都察院,他便索性将信烧尽,又将灰烬细细碾碎,均匀撒在了屋子四周,彻底“毁尸灭迹”之后,随即才去洗手享用自己的这份早饭。虽说都是凉了也不要紧的干点,可毕竟是厨子根据他的口味精心做出来的,而木桶中凉透的豆花嫩滑爽口,即便不放糖,也没有用辣油提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而当一口气填饱了肚子之后,他的困意也总算削减了许多。
这时候,他便能够定下心来思量接下来如何应对。毕竟,高拱的专断和跋扈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且高拱担任首辅的时间不长,人们对比张居正这些年的独断专行,钳制言路,反而会同情高拱,甚至于怀念高拱。所以,如果张四维竟然因为高拱的文稿而被排挤出内阁,又或者是如同当年高拱似的被勒令致仕闲住,反而还会引来别人的同情,日后反而会被所谓的士林清流推出来东山再起。
尽管他也很希望张四维就此倒台,可一想到如此一来,张四维说不定还能刷出一个忍辱负重,含冤被逐的成就,而张居正和冯保这一对组合绝对要再次被人暗地里甚至可能在明面上喷上一万遍,他就不打算这么做。对付张四维这种人,不一棒子打死,决计后患无穷!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昨夜通过郑有贵来试探自己的人是谁?
可不论如何,接下来却都要靠自己了。
巳时过后,接见了下头的试御史,汇总了当日公务之后,他屏退众人,叫了郑有贵来,才打算追问昨晚的事,却只见外头都吏胡全探头探脑,立刻喝了一声。
“胡全,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胡全顿时有些讪讪然,慌忙现身出来迈过门槛进屋,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掌道老爷,是总宪大人吩咐小的来请您进去。”
汪孚林身为掌道御史,平日进出陈炌理事的正堂本就是家常便饭,此刻立时意识到胡全这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立时追问道:“怎么,有什么事?”
胡全忍不住瞅了一眼外头,见郑有贵立刻知情识趣地快步退避出去,他仍然不敢担保是否有人窥视或偷听,便索性上前几步,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一大早,有宫里的公公亲自来见总宪大人。那位公公不是平素出来走动的那些答应长随,而是司礼监太监孙得胜孙公公。我耳朵尖,远远听到一句,说是昨晚张阁老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竟是被气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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