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二)(2 / 2)

“哦......”她有些机械地点点头:“那...那我,我得......好好准备准备......衣裳,褥子...干粮......”

他摸摸她的头,眉眼弯弯的模样:“好。”

小姑娘,你永远不用知道,世间总有一人,不愿你被俗世束缚,不愿你在这枷锁之中,失掉翅膀,垂垂老矣,难享欢年。

漫长的一夜终于逝去。

日暖,北地灰蒙蒙的天空中,难得出现了一轮硕大的日头,就是宫苑里的枯木,瞧着也精神许多。

可这些,并不包括安平殿的一草一木,毕竟刚有一个婴儿夭亡,整座秀美的宫殿此刻皆呈现出一股颓然之气,寂静,荒凉。

金丝滚边的皂靴,一步一步走得不徐不缓,仿佛食后悠然的闲步,唯有略微低沉的足音,泄露出主人不同寻常的心绪。

女侍匆匆开了殿门,随后就被遣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卧。

日光有些昏暗,斜照在站着那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榻上半卧的人试图坐起:“太子...殿下,妾身子不便,殿下恕罪。”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缓步走了过去,撩袍坐在榻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我何必如此见外?”

见矮几上放着未喝尽的鸡汤,便随手拿起来,喂她。

她乖乖喝了。

他似乎颇为满意,长指揭过她的唇,来回抚触:“你一向乖顺听话,父皇宠你,孤亦宠你。”

“殿下......”苍白未褪的脸上浮现赧然:“好端端......您怎么说这个?”

“......那孤该说什么?...孩子?”

“不......”如花玉面上迅速淌下一滴泪:“......孩子,孩子,妾的孩子......”

她喃喃不停,眸中水泽盈盈,倒进他怀里:“......殿下,妾心痛...我可怜的孩子......我们可怜的孩子,就这么...这么没有了,是妾无用......留不住殿下的血脉。”纤手攀住男人的衣袖,她将脸贴靠在那玄衣丝绸上,娇弱更胜西子。

太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肩头。

“殿下...殿下,殿下要为妾做主......妾自中原而来,在此处无依无靠......所依仗者,唯有殿下......殿下...孩子,孩子就这么没了......”

太子凝着眉,不知如此娇柔的佳人能打动他几分,略带薄茧的长指挑起她的下巴,一滴泪正坠在他手上:“依你说,孤该如何为你做这个主?”

“......自然......自然是查明孩儿夭亡的真相,冤有头...债有主,哪个害了你我的孩子......就让她...血债血偿!”

“哦,”太子突然轻笑了一声:“孤也,正有此意。”

“......殿下…”

“萧宁,你与孤苟且几年了?你可还记得?”

“......”那玉颜微微一顿,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妾,妾近来心哀过度....很多事都......”

话未说完,因为男人抬手打断了她:“你本是大辰皇室进贡给父皇的女人,父皇老矣,你却正值青春,又得孤喜爱,于是你便将自己献给了孤,多年来与孤柔情蜜意,东宫之中有正妃,有良娣,有妾侍,可孤唯独爱你,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

“你不知道,那么孤来告诉你,孤爱你绝世的容颜,以及,愚蠢。”

酱唇开合间,说话便如谈论公事一般。

美人不再垂泪,她看着他,表情慢慢变得僵硬,就连声音也僵硬了起来:“......殿下,是在羞辱妾?”

“孤还没有如此无趣,”太子负手而立:“孤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自作聪明。因为孤,向来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甚至讨厌到......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的地步。”

“......”

“......殿下你...”她露出惊恐莫名的神情:“...你,你知道了什么?!”

“那需问夫人,究竟瞒了孤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不,不!太子......迁...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我把一切都给了你,我的身子......我的一切,你......你不能......”她猩红着眼,有液体从里头缓缓流出:“...你现在......该指责的,不是我......而是,而是那个女人!......是她,是她害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

“……是,是我们的孩子…”

“哈,哈哈哈——”男人仰头大笑,厉眸中俱是漠然:“你以为,区区一个私生子,孤,真的会在乎?”

“......你!你不能...…你…”

他全不理会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从容地踱了几步:“说起来,有一事,孤倒要请教夫人。”

声嗓忽而放得极轻:“昔年你荣宠后宫,周旋在孤与父皇身边时,心中所为、所想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孤?是父皇?或者.…别的什么人?”

话落,殿中一片死寂。

女人苍白了玉面,呼吸渐重,却说不出一句话。

“哼,”太子冷斥一声:“蠢货,你以为,孤与一个大辰妃子交好数年,当真会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查?你以为,凭自己的温柔乡,就能将孤与父皇玩弄于鼓掌之中?”

“本来,若你乖乖地,孤或者看在孩子的面上,还能保你一世荣华,可惜,可惜......你如今这般丑态,让孤...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听到最后一句,女人的瞳孔骤然紧缩,理智已被彻底吞噬,她在枕边抽出一物,翻身下榻:“……你,薄情人!我......我要杀了你!”

囹圄中犹作困兽之斗。

尚未触及男人半片衣角,一道暗影从天而降,银光闪过,女人定在原地,举着匕首,双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低下头,见有温热的血从胸腹中潺潺流出,她扔下刀,下意识伸手去挡,忽而身子一软,整个人颓然倒下。

“......呃...”五指大张,似乎仍想抓住那把匕首,却被人一脚踢远。

她困难地翻了个身,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不住地咳出血:“......你...呃....”

回想她这一生,托胎于世家,却日渐迷失在权力与风月中,沦为男人的玩物弃子,果然可笑,所以死得也这样可笑,自己除了这张脸,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

孩子,丈夫,爱人,情人.........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失去。

有泪,从右眼角缓缓淌下,她再不动了。

太子负着手,冷漠地看着那一具冰冷的尸体。

“殿下,”暗影单膝跪地:“咱们今日如此做,他日,陛下那里......”

“有什么可忧虑的,”他不屑地吐了口气:“父皇早就老了,再说,没了孩子,这个女人就什么都不是。”

“把这里处理了。”男人一挥袖,毫不留恋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