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掌柜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宁河老店的元老了,连韩林凉生前都要尊称他一声“杨伯”,陈芃儿温声:“杨伯,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杨掌柜也不客气,他自才十几岁时就跟随韩老太爷,后来又辅佐过韩林凉。就见老人家涨红了脸道:“四老爷,这说话可得凭良心!当初分到你手里那个油坊,才两年功夫就被你弄的一团糟,每天榨的哪点油卖的钱,还不够你买酒喝!是你天天跑来老爷跟前哭穷,说快要养不起孩子,老婆也跟你闹要跑回娘家,你说你想把油坊卖给老爷,换几个钱好过日子。老爷就差了我去瞧一眼,先不说你那油坊里面就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忙活,出的油渣滓多,味也不正,根本没人来买!还有那房子更是被糟蹋成了个烂摊子,房顶都塌了半边,院子里长满杂草,老鼠乱窜!老爷说这实在不像样子,你就哭诉说当初分家的时候是自己手气不好,吃了亏,抓阄只抓到这家油坊,要是能抓到老爷的布行,定能好生做买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你是老爷最小的兄弟,他这个当大哥的,实在不忍心看你把日子过成这模样,这才跟夫人商量,把在芦台县新开的那家布行分店送给了你,还一并奉送了店里伙计和半仓货!”
四叔脸不红心不跳:“是啊,所以大哥才写了文书,立了凭证,白纸黑字的愿意把将芦台布行送给我。”
杨掌柜问:“那四老爷可还记得,当初签写这文书时,四老爷您一看凭白得了间布行,高兴的很,跟老爷允诺说今后一定好好做生意。又说自己跟那榨油房实在不对盘,八字不合,正准备把那房子拆了,捡吧捡吧点木头好当过冬的柴火烧,我家老爷一听说使不得,毕竟那是上辈留下的产业,所以又送了您十车炭好叫您过冬。您拿了炭,一高兴,就说那油坊反正也是烂摊子了,老爷要是不嫌,就尽管拿了去。”
四叔仰着脑袋,似笑非笑的望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杨掌柜又道:“我家老爷是实在可惜祖辈上留下来的产业被这么糟蹋,所以才接过了那间油坊,花了大力气来整饬屋子院子,正好当时我们布行正开始进印染的生意,所以老爷就把那家破油坊改成了一所印染坊。”
话说到这儿,陈芃儿终于明白过来。
广昌是依托韩老爷的布行起家的,当初韩老爷经营得益,布行生意做到在宁河已经是最大的一份。其实布行最后只是韩家生意的一部分,那个时候韩老太爷已经在宁河开办小型的棉纺加工厂,纺线、织布、印染、买卖,都有涉及。其中只印染这一项,就是韩家生意中的大头,迄今这间印染坊仍在,这么多年规模已变得十分庞大,宁河老店中所卖的布匹,全皆是由这间印染坊出产,且不光宁河广昌,周边县镇上纺出的布匹,也大都是运到这间大染坊中进行印染。
可以说,这个印染坊算是宁河广昌老店和天津广昌总店的大本营。
这个时候四叔站出来,这印染坊的前身,那个破油坊是他的产业,不论房子还是地,也都是他的,至于这块地上又盖了什么新房子,经营了什么新营生,自然也是他的了。
他这一下,等于是把宁河和天津的广昌给要去了一大半!
第三十九章勾心
第三十九章勾心
四叔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分单文书上写的清楚明白,油坊那片的房子、地都是当初家里分给我的。我拿给大哥家用了这么多年,连分租钱都没讨要过。现在我家中日子过的艰辛,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不管是卖啊还是干别的,总归那是我的。这油坊被占用了这么久,三十多年总该有了,反正我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也不怕没脸,毕竟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是不是也得该把这三十多年的租金算给我才是?”
他朝向陈芃儿:“侄媳妇,广昌现在这么财大气粗,该不会连自家人这点便宜还要占吧?”
陈芃儿依旧静默无语,广昌在上海和广州的产业出了“日资企业”那档子事,自己身上这个“日籍”的污名还没洗掉,这些族人自然不敢再打这一块的主意。但宁河和天津的广昌是在老夫人名下,并没有受到牵连,他们是看老夫人反正都已经作古,她一个小女子不足为惧,所以就迫不及待的蹦出来要分一杯羹了。
而今天虽是四叔一人发难,但怕是几位叔叔们背后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是一人打头阵,打下肉来大家都有肉汤喝。
方才杨掌柜质问在一旁闲喝茶的三叔:“三老爷,当年四老爷说要把那破油坊拆了当柴烧的,您也在场,四老爷说那油坊跟他八字不合,非要把油坊送给老爷,您还劝过我家老爷,说‘这种腌臜地方,就是重新买个院子都比花钱在这上面便宜’。那油坊明明就是四老爷嫌累赘,非要塞给我家老爷的,怎么现在又说只是借用?”
三叔打着哈哈:“杨掌柜,这么几十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是年纪大了,都老糊涂了,你说的这些,我还真记不得有这回事。况且,大哥当初送四弟布行是有文书的,怎么这反过来四弟把油坊送给大哥,就没写个文书凭证呢?”
杨掌柜被问了个胸闷,一口气憋在胸口里都要喘不上来,脸涨的更红,一头花白头发哆嗦的叫人心酸,陈芃儿劝他:“杨伯,您先坐下喝口水。”
一直杵身边的亦岩忙过去扶了杨掌柜,低声劝了两句,杨掌柜喘了口气,被亦岩扶至她跟前,愤愤然对她道:“夫人,咱们家里的人都知道,芦台的布行是老爷体恤兄弟生计艰难,主动送给四老爷的,然后那个烂油坊就被四老爷塞给了老爷。这事老夫人知道,凉少爷也知道,却是老夫人前脚一走,他们这些人就要拿这个来难为你!”
这话讲的很大声,却是三叔四叔置若罔闻,脸不红心不跳,只好整以暇的笑微微,一副皮厚不怕苍蝇多的做派。
而那前来吊唁的宾客,一开始还三三两两探头探脑,后来则直接三五成群的挤在停灵的中堂里,不肯错过这番热闹。有那好事者还跑出去宣扬,说韩家人在老夫人棺材板前就要开始争家产啦!这一呼百应的,周边四邻路人都纷纷跑来韩家大院,就跟看西洋景似的,嘻嘻哈哈的坐等看这一家人怎么个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