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风!”申剑国瑰丽的眸光里刺出一抹血丝,原本靠坐的身子霎时挺直,他一把推开田敏丽,缓缓站直身子,挑开帘幕的一角,只见顾城风一身明黄站在五丈开外,那修长挺拨如芝兰玉树将一身明黄的高贵朝服挥洒到极致,剑国眸光狠狠一眯,血液里似乎都燃起了滚烫的燥动。
贺锦年换了一身簇新的白色章纹锦袍,周身纤尘不染,长发未梳冠,半数白巾系在后脑,一半长逸及腰地披在后背,手上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弓,粉装玉琢般地站在顾城风的身边。
在他们的身后,身后是最精锐的景王影卫,统一的黑色胄甲整齐得像一条黑丝带,嵌在苍茫天地之间,肃杀之气几乎让人的呼吸停顿。
“这些人怎么来时一点动静也没有!”田敏丽杏眼圆睁,惊得一声冷汗,太诡异了,她和申剑国都不是习武之人,不懂得被人靠近还情有可缘,那马儿呢?为什么她在马车内未曾感到觉马车的一丝晃动?
动物的天性是最敏感,他们人数如此众多的接近他们的马车队,至少他们的马会有所反应。
还有纳兰钰斐和纳兰钰媛兄妹呢?他们武功高强,为什么没有给他们一点点的警示?
申剑国掷下帘幕,金丝缀饰的窗幔轻轻晃荡,他俯身捡起田敏丽撕下来的面具,看看上面的皮质有些被撑开,若重戴上,倒是会令人一眼就辩出易了容。但新的面具却放在他的自已的马车上。
他的心一动,冷笑一声,坐了下来,又索性往后舒服一靠,窄袍顺着他的腰分到了两测,露出了结实的小腹。
他微微推了一把田敏丽,琥珀色的妖眸微微一眯,眼角如斜柳上勾,眉眼风情如妖姬,整张容颜似有千年修行的狐媚妖灵一般的熟媚妖艳,声音庸懒得如夫妻床第间的私语,“敏儿,你出去,该怎么办你最清楚!”
“别叫我敏儿,谁知道你是唤我,还是唤她!”田敏丽蓦地感到一阵膈应,突然转身狠狠地踢向地上的庆安一脚,“今日要不是这贱人,我何需来这里受罪!”她心里象被一团乱麻被揪着,疼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是自已的亲生骨肉,纵然惨死在她的面前,她却没有一丝报复的痛快。而自已的骨肉却连一眼也看不到,今日就算全身而退,将来想再跨进苍月燕京一步,只怕难以登青天。
“贱人,等回大魏后,看我怎么整死你!”若非她还想用庆安,这时候她肯定直接扒了她的脸,让她一对母女殊途同归。
田敏丽连踢几脚,可惜庆安却因为昏迷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看着庆安那一脸灰败的脸色,恨到浑身都在颤栗作痛,突然心头一跳,计上心头,看向申剑国,咬了咬牙,心头的强烈执念竟似带有泉涌浆喷之势,“剑国,这回要是我立了大功,你该赏我什么?”
“啧啧啧,这节骨眼和枕边人谈起价码,真是大煞风景!”正半倚半躺在坐榻中央,媚眼如弯月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艳笑,“敏丽,你还真贪心,当初我们可是说好,我授你驻颜之术,你就得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
田敏丽一瞅这不阴不阳的表情,心头忽然涌起无名怒火,“申剑国,这二十年,我哪一件事没有帮你办得妥妥当当,但你不应该拿我的骨肉来折腾,现在,你当是你负我也好,当我是食言也罢,总之,我田敏丽就是认定了,你我之间的帐清了!如果你还要我帮你,这一回我要另算,你要是答应,我这就出去助你拿下秦邵臻,否则,我——”
“否则你就跟顾城风要申钥儿的身体是么?”申剑国不以为意地一笑,声音软媚得要滴出水来,“其实,当初我瞧上你,就是因为瞧上了你骨子里这抹冷静,到这时候了还懂得跟夫君讨价还价!行,你说说,你想学什么?”
田敏丽眼眶泛红,双目迅速湿润,却笑靥如花,“冥思之术!”
“想借用冥思进入申钥儿的思想?”申剑国冷笑一声,“好,只要我从秦邵臻手上拿到配方,我就授你冥思之术!现在,出去外面,好好使出你的本事!”
田敏丽没想到申剑国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是的,她学到了冥思之术,就可以想办法进入申钥儿的梦境中,她想在梦中向女儿陪罪,一想到申钥儿昏迷前的种种遭遇,田敏丽凄惨一笑,笑容绝望如花,声音既轻且慢,“剑国,她也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对她们……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田敏丽的声音说到后面话音有些不清,象是被什么钝器钳住了咽喉,声音颤抖干涩,“皓儿也就罢了,钥儿那孩子这些年一直帮你……”
申剑国“呵呵”轻笑起来,妖娆的身子摇晃不停,他笑了许久,带着笑意的眸光却冰冰凉凉,“敏丽,你是想说给自已听吧?大战当前,你倒有些闲情!”
田敏丽一惊,这才拉回神智,她随手拿过一件宽大的对襟袍子,披在身上后,腰间玉带一扣,便掀了帘子跨了出去。因为无人给她搁置下马车的阶梯,她站在马车之上,暖风吹过,长袍迎风摇曳。
此时,艳阳已近高照,阳光照射在肌肤上,有隐隐的灼热感,田敏丽用手背轻挡刺眼的阳光,突然心生微恙,毒蜂生活在沼泽,是喜阴之昆虫,昨夜她们在马车上与他们暗中对执了一晚,不见苍月有所行动,这时候,近午时了,是毒蜂一天活动最低糜之时,难道,顾城风早就知道她们的行动?
田敏丽心一凛,不由自主转首看向马车后的车队,这一看,几近魂飞魄散,原本意气风发的神色瞬时萎靡,身躯摇晃如风中庭竹,一手撑扶住马车车厢,稳住身体,却无法定下那一瞬间的忧戚荒凉,六道轮回,真的是有报应!
若非是她处心积虑地想让申皓儿代替申钥儿来苍月,怎么会有她千里来苍月这一天?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十个人,全是马车的车夫及侍卫,赵妍就躺在不远处,她的身边正不正是纳兰钰斐和纳兰钰媛兄妹?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地上不见血迹,更不见博斗的痕迹,甚至连反抗的迹象也没有,好象就这样睡了过去一般。
而从纳兰钰斐和纳兰钰媛交叠的躺姿来看,象是昏倒后被人从马上车推了下来。
而那些装载着毒蜂的马车,就象凭空从地面上消失一般!
不,不是凭空,确切来说是马车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拉走了,田敏丽眼睑狂跳,看着沟壑森森的地面,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车子留下的轨道方向。
没有了这些毒蜂,凭着她和申剑国二人,如何是顾城风的对手?
“建国——”惊唤出声,倏地揭开帐帘,却见申剑国盘膝而坐,双眸虽张,眸色却空茫如凉月,心头一恸,马下放下帐帘。
转首,看到明朗的天空下,一张完全不同于申剑国妖艳之姿的倾国男子。
一身明黄,带着九五之尊的凛冽气势,让芸芸众生一见永难忘怀。又见他,如缎黑发束在脑后,映衬着白皙胜过玉质的脸庞。一双桃花眸脉脉含情直视前方,看得她的心漏跳了三拍,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抚着车厢的边缘跳下了马车。
田敏丽双肩垂落,双手交叉于腹前,双眸盈盈低垂,唇线温柔,袅袅地走顾城风,在他一丈外停下,朝着帝王微一福身,灿颜一笑,年轻秀丽的脸上因阳光而蒙着一层莹白的柔光,“民妇大魏护国将军之夫人田敏丽给皇上请安,恭喜皇上初登大统!”
昨日,田敏丽曾受接二连三的打击,而顾城风一直在马车内,既使偶尔步出马车,隔了太远,田敏丽也没有细瞧见顾城风。
这一次不同,如此近距离看着苍月最传奇的男子,田敏丽自然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田敏丽眸光定在顾城风脸上,轻轻扫过他的精致的五官后,落在他那一双桃花眸上,近看,方察觉,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眸里,漾的是如古井般的冷漠,心倏地一紧,一种强烈的不安瞬时袭上了心头。
叶明飞冷冷地瞥视她一眼,语声冷冽,“申剑国呢,还不出来见驾!”
“小女昨夜暴毙,将军大人伤心过度,急怒攻心,竟昏阙了过去,所以,民妇才斗胆代夫君出来给皇上请安!”田敏丽攥了袖襟,微微抹了一下眼角的湿意。
贺锦年抑制不住笑意,眉眼间都是开阔的晴朗,心中窃笑,这田敏丽可真够能掰,这拙劣的理由也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只是,贺锦年却从田敏丽细微的提裙福身动作中,精准地读出,田敏丽此时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快被霾云吞噬惶然,就象一只刺猬被人拨光了护体,裸露出脆弱的皮肤时,却看到面前的辅满了荆棘!
“既然护国将军不舒服,那就请入燕京城,朕吩咐太医瞧上一瞧!”顾城风话刚落音,叶明飞便是一个纵身,骑上了申剑国的马车,双腿一夹,便要驰马向燕京城方向前进。
田敏丽一惊,这才想起自已出来的目的,她袖手一扬,从掌中飞出一保拳头大的飞虫,通体碧绿,那一对眼睛竟足足有七八岁孩子的眼睛一样大,发出森然的绿光,双翼极薄,煽动时发出“嗡嗡嗡”极为刺耳的震动。它一直在田敏丽的脑袋四周盘旋,似乎在听候主人的命令。
田敏丽不敢丝毫的迟疑,马上发出一声奇异的长啸,那飞虫竟折了一个方向朝着北面扑腾地飞去。
“就等着这畜牲出来!”贺锦年弓箭一张,倏地朝着那飞虫子射去,尽管那只虫后的飞行速度足可匹美流矢,可贺锦年的箭法当真是让人感到心惊,甚至连影卫也仅听到一声刺耳的箭翎穿破空气之声,根本看不到箭射出的运动轨迹,那虫后已扑腾几下掉到了地上,在翅膀发出更激烈的“嗡嗡”声中,身体流出一道碧绿的液体,毛绒绒的长足颤抖了几下后,缓缓变得僵硬。
田敏丽只看到贺锦年执弓,花容遽变,刚想制止,可贺锦年的动作太快,稍一眨眼,那箭已射出,田敏丽只感到心怦!怦!怦地直击胸腔,惊惶之叫尚未破喉,已见那虫后被一箭钉在了地上!
她倒吸一口热气,“不要——”田敏丽瞬时感到自已的灵魂沉入到了无尽深渊,拉着自已整个身躯如落叶直直朝下跌落,疯狂地手舞足蹈起来,“不能射,不能射,虫后一旦受到攻击,所有的雄蜂就会见人就蜇!”
她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脸上盛满了绝望和恐惧,她心底清楚地知道,就算她现在就跑,也未必能跑得过这些飞行速度奇快毒蜂,而她身上有虫后的气息,就是跑到千里之外,也会被这些毒蜂给追上。
贺锦年微微一笑,笑容飘渺如烟,缓至眼角溢出冷嘲,“它们都被锁在箱中,出何出来蜇人?申夫人,你是不是白日做梦了?”
田敏丽脸色苍白如鬼,她已无暇跟贺锦年解释,方才她看到装有毒蜂的马车不知所踪时,她掀起轿帘本想告诉申剑国,可她看到申剑国已进入冥思的状态,她知道,一定是申剑国查觉到纳兰钰斐和纳兰钰媛出事,那几箱的毒蜂肯定是不保,所以他想用冥思进入看护毒蜂人的思想中,让看护人去打开箱子。
她悬着的心一瞬被安放了下来,她本想马上放出虫后,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样玉树临风的年轻帝王时,竟然鬼使神差般地下了马车,去请安。
毒蜂出来后,虫后在,田敏丽可以控制虫后,而虫后却可以凭着翅膀煽动的频率来给毒蜂下达指令。
田敏丽就是以这个方式准备和顾城风谈判,可她一时之间从失望又找到了希望,一时之间便得意忘了形,竟不记得眼前的少年箭术非凡。
她连多思忖的时间也没有,冲到轿门时,蓦地掀开帘子,朝内拼命嘶喊,“剑国,别开箱子,虫后被射杀了!”这时候,公蜂一出来,见人就蜇,谁也别想幸免。
顾城风俊美的面容有些耸动,倏地俯身单手将身旁的贺锦年抱进怀中,另一只手在腰间一抚,手中森然多了一把寒气凛凛的软剑。
贺锦年认得这把剑叫龙纹剑,剑长三尺,剑身宽不及一寸,烈日下,剑身发出刺目之光,顾城风的声音冷得足可榨出碎冰,“速去准备应对措施,箱子要被打开了!”
叶明飞虽然一时之间吃不准出了什么事,明明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蜂虫的箱子,到了预设好的泥坑后,便将这些蜂虫活埋。但顾城风的既然下此命令,自然有其道理,他马上发出警啸之声。
贺锦年面目上多多少少有些震惊,她极力看向申剑国的窗幔,眸中缓缓透出清明,最后,目光恢复平静,嘴角挑起一抹冷凝,“又是什么邪恶之术?”
她现在反应过来,清晨她做的诡异之梦,很可能是被人入侵梦中,这个人应该就是申剑国。
昨日她的一箭射向纳兰钰斐,肯定引起申剑国的怀疑,所以,他才昨夜侵入她的梦中,肯定想探一探她的真实情况。
虽然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梦中出现的是一个容貌与姚迭衣相似的男子,但她记得,梦中,那人自称姚九落。她在申钥儿时,通过兰桂坊搜集到不少的苍月仕绅的名单,姚家似乎并没有一个叫九落的男子。
更让她感到诡异的是,梦中,那男子辩认出她卸骨的手法出自灵碎子,而他竟称灵碎子为“小丫头”!
难道这梦中的男子是姚家的先祖?可申剑国为什么有本事让一个姚家的先祖入她的梦,探她的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