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说道:“我父亲曾告诉过我三句话,其中有一句只有两个字,便是‘不悔!’。他说人生在世,若要万事不萦怀、开心洒脱的过一辈子,只消做到‘不悔’二字就够了。人生本就苦短,若是再整日忙着后悔,岂不是又少了好些读书弹琴的好时光。”
“自从那日在竹林里,殿下为我吹了那一曲箫曲后,我心里一直感念殿下当日的宽慰之情,竟用一首箫曲就轻而易举的解了我心中的郁结伤心。殿下既有此绝技,便是将来我当真后悔了,殿下只消再把你那管暖玉箫放到唇边一吹,什么嫌弃呀、后悔呀立时便会烟消云散,再不见个影儿了!”
她越说越是欢快,秦旻听她语气之中确是没有丝毫勉强之情,真切动人,心中又是好一阵激荡,怕她担心,强忍着喉间的咳意,静静听她说着,只觉他一生之中从无如此刻这般欢喜宁静。
只可惜,欢悦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跟着就听到香橙和甘橘在车外道:“姑娘,咱们已经到了伯府了。
采薇看了看秦旻,他也正转过头来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心中一动,又忙都别过眼去。采薇小声道:“殿下,那……我先下车了。”
横竖这马车是颖川王府的,秦旻只要继续躲在里头不出来,转一圈也就回去了。
秦旻低低的应了一声,见她已走到车门边,忽然又道:“这几个月,你要当心!”
采薇明白他话中之意,她虽已被选为颖川王妃,可谁知道孙太后那起人会不会就此消停下来,而是又生出别的什么鬼主意来。大婚前的这几个月,自己万不可掉以轻心,怕是比之从前更要小心上几分。
“殿下放心,我晓得的,殿下也要……也要保重身子!”采薇说完这一句,急忙快步走出车门,下了马车。
香橙见自家姑娘刚一下车,那马车就调头走了,不由奇怪道:“姑娘,不是说那车里装了些颖川太妃送给你的东西吗?怎么……”怎么这东西还没搬出来,马车就驶走了呢?
采薇脸上一红,忙道:“是我看那东西太过贵重了,不好收下的,便仍放在里面,请她们带回去还给太妃。”
甘橘笑道:“姑娘可真是面软,既这会子不好意思收东西,那再过几个月呢?到那时太妃再给这些贵重东西,姑娘是收还是不收呢?”
采薇不由嗔道:“快别贫嘴了,咱们快些进去吧,只怕外祖母已等得急了。”
她刚进了二门,就见她二姨妈已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哎呀,薇丫头你可回来了,老太太都念叨好几回了!今儿选的如何?”
采薇也不好直说,只得道:“一切还得等明日的圣旨。”
原本郡王册妃,都是当朝天子亲发明旨的,不想第二日关于颖川、临川二位郡王册妃的旨意竟不曾发下明旨,诏告天下,而是传了孙太后的一道口谕了事。
随着这道口谕一道到安远伯府的,还有两名宫中的教养嬷嬷带了四个大宫女,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特来教导未来的颖川王妃一应皇家的规矩礼法。
☆、第一百二十二回
孙太后派给周采薇的这两个教养嬷嬷一个姓荣,一个姓桂,荣嬷嬷周采薇虽不曾见过,但桂嬷嬷她可是见过的,知道她是在孙太后身边侍候的。看来这位太后娘娘对她还真是上心啊!
而被孙太后如此关照的后果就是,这两个嬷嬷先是嫌弃了一番周采薇竟连独住的三间厢房都没有,还是和人挤着住,跟着便巡视了一圈安远伯府,挑中了另一所三进小院,立时便要让周采薇搬过去。
可那处院子久无人住,仓促之间哪能住得了人,非得花上十几天功夫重新修葺打扫才能住人。二太太便说让周采薇住到她院子里去,如今她两个女儿都出嫁了,东西厢房都是空着的。
荣、桂两位嬷嬷却不答应,说定要给周采薇找一处独院住着,这样才清净。最后太夫人只得让二姑太太赵明香先搬到煦晖堂跟她住着,吴婉和吴娟搬到二太太院里住了东西厢房,把秋棠院腾出来给采薇和这宫里出来的两尊佛爷住。
那两个嬷嬷见周采薇不愿去住正房,半点也没客气,当仁不让的就住了进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把周采薇喊起来,说是要给她教规矩。
其实周采薇身边的杜嬷嬷本就是宫里出来的,有了她这几年的言传身教,周采薇的礼仪举止可说是高贵娴雅、动静得宜,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可那荣嬷嬷却硬要鸡蛋里挑骨头,说她走动时的步子太大,腰扭得太厉害,直接给她头上顶了一个大碗,左右两肩也各放一个小碗,里头装满了水,两边裙角上各系两个铃铛。
但凡她走动时那碗里的水洒了出来,或是铃铛发出声音,不但早饭没得吃,还要挨十下手板子。
初时采薇倒是走得稳稳的,原以为只要她不出岔子,端端正正的走上几个来回,荣嬷嬷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也就过去了,哪知那老婆子是存心要搓磨周采薇,无论她走得再端庄规矩,也不喊停,就让周采薇那么一直走下去。
这样走法,本就累人,更何况这时候一长,采薇走得累了,哪还能再保证那水一丁点儿不洒出来,铃铛一下不响,立刻被一边坐着喝茶的桂嬷嬷逮着错处,狠狠的抽了她十下手板,早饭连一口稀粥也不给她喝。
用早饭的时候,荣、桂二位嬷嬷端坐在正房明间的椅子上,给了周采薇一本厚厚的宫规,让她站在一边大声的诵读,说是这厚厚的一本她全都得背会,早上先背前五十页,到了晚上就要考她,背错了一个字,还是挨十下手板。
这两个老婆子在周采薇的朗朗读书声中无比惬意的吃完了早饭,漱过了口,又开始换了个花样来折腾她。
桂嬷嬷命她带来的宫女搬了两张椅子放到廊下,又让人在阶前的青砖地上铺了个垫子,开始训导周采薇三拜九叩之礼。让她不停的跪下、磕头、再起来、再跪下……
足足折腾了她一个上午,到了午饭的时候,纵然这回那两个婆子没再罚她不许吃饭,她也累得什么胃口都没有,匆匆吃了两口,就躺倒在炕上,想好生歇息一会儿。
郭嬷嬷见自家姑娘才一上午的功夫就被折腾成这副可怜样儿,真是要多心疼有多心疼,抹着眼泪道:“这哪是来教咱们姑娘礼仪规矩,分明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来故意折磨姑娘的,这两个恶婆子要是天天这么折腾下去,就算咱们姑娘身子骨还算结实,也经不起她们这么故意使坏搓磨人啊!”
“到时候怕是还没等到大婚,就得先病倒在床上,只怕这起子恶人存的就是这个坏心思?唉,这可怎么好啊,杜姐姐,你快想个法子出来,咱们可不能就让姑娘再这么继续受苦啊?”
杜嬷嬷也是紧皱着眉头,“如今姑娘是出不了府的,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些人能不能出去,若是没人拦着的话,我明日就想法子去求见颖川太妃,咱们个个人微言轻,如今也只有去求太妃想想法子了。”
幸好那两个老婆子中午也要小睡片刻,采薇这才能略喘了口气,等到那两个嬷嬷一起来,采薇就又被喊到院子里顶着大日头,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练福礼。
这福礼虽不用像跪礼那样一会跪下,一会儿起来的,可那样半蹲半立的,也极是折磨人。
采薇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份罪啊,真真是苦不堪言,正想着怎生想个法子让这两个恶婆子也吃些苦头,好让自己能轻省些,忽然听见“哎哟”的一声,就见一个臃肿肥胖的身子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嗵”的一声砸到地上。
原来是那桂嬷嬷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周采薇在底下被她折磨的满头大汗,身子都开始发颤,心里头觉得舒爽无比。因茶喝得有些多,一时内急起来,便起身想去解个手,哪知她才走了一步,正好一个宫女走过来给她送新泡的茶水,忽然脚下一滑,撞到她身上,她正好就站在阶前,立时朝后一倒,就滚了下去。
更巧的是,那宫女也跟着摔下台阶,正正好好,不偏不倚的砸在桂嬷嬷身上。
那宫女倒还好,本来人就年轻,底下又垫了个肉垫,除了蹭破点皮,再没伤到哪里。至于桂嬷嬷,那可就惨了,本来就摔得不轻,又被那宫女砸了一下,不但扭伤了腰,更惨的是左腿直接给摔断了,疼得她不住的在那里鬼哭狼嚎,哭爹喊太后。
因这位桂嬷嬷乃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她这一受伤,安远伯府顿时也是鸡犬不宁,赶紧命人去请太医,荣嬷嬷寸步不敢离的守在她身边,见她伤得厉害,也赶紧派了个宫女回去禀告太后。
结果这一番忙乱下来,宫里来的人全给折腾得人仰马翻,周采薇倒是偷得了浮生半日闲,见那两个恶嬷嬷再顾不上她,赶紧也回房去歇着了,虽然侥幸能歇上这半日,可明日呢?
采薇开始居安思危起来,觉得虽然桂嬷嬷摔断了腿,不能再爬起来折腾她,可孙太后若是诚心跟她为难,还怕再派不出别的嬷嬷来继续折磨她吗?
果然当天晚上孙太后就派了位马嬷嬷来接替断了腿的桂嬷嬷,载着马嬷嬷来的那辆马车顺便就把桂嬷嬷接回宫中去养伤。
孙太后虽然觉得桂嬷嬷这伤得实在是有些蹊跷,怎么才训了采薇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给摔断了腿,可因为当时青天白日的,好多双眼睛都亲眼看见,是桂嬷嬷身边的宫女撞倒了她,完全和周采薇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也只得训斥了安远伯府几句了事,又给马、荣二人多派了四名大宫女,命她们好生侍候这二位嬷嬷,再不可出半点闪失。她就不信了,这种意外还能接二连三的发生在她派去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