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伐清 灰熊猫 5277 字 27天前

有人怀疑是有细作放火,不过在永历朝廷已经远遁,昆明附近没有明军的情况下,清军兵将也想不出来会有哪路人马来昆明搞破坏,更想不明白连城外的清军都无法进城,细作又是如何混进昆明城并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听说平西王的亲卫来到了营外,中军帐内的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马上就可以解开所有的谜团,搞清楚城内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邓名被引进中军帐后,立刻掏出了平西王的令箭。和在前两座营地里的行动一样,邓名根本不解答那些人七嘴八舌的问题,只是迅速地把想好的说辞吐出:“早些时候昆明城内有人作乱,大帅已经把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很快城内就会无事了。大帅担心城外新降的前明军不稳,已经下令他们呆在营地里不许出门。大帅命将军就近监视,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将军可便宜行事。”

听到城内有乱兵,营帐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邓名四周都是嗡嗡声,不过对此他充耳不闻,而是一口气把该说的话说完。

“城内什么人在作乱?”将领耐心地听邓名说完,然后出言问道。这期间他一直仔细地观察邓名身上的装束。

“几个蟊贼罢了,将军不必以昆明为念。”说完邓名一拱手,一刻也不肯多停留,就向这位将军告辞:“卑职还要去其它地方传令,告退。”

将军见邓名口风如此之紧,知道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回答,就点点头把吴三桂的令箭还给他。邓名再次向这位清将鞠躬行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这位清军将领走到门口,看着邓名翻身上马,目送着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呼啸而去。

“什么人在作乱啊?”

邓名走后,几个愣头青军官还在议论,而稳重一些的则和他们的将领一起遥望着邓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来城内的乱事不小啊。”将领叹了口气,他对那几个还没有明白过来的部下说道:“你们没看见大帅这些亲卫的装束么?”

如果城内的形势真像刚才那个亲卫说的那么轻松的话,将领觉得邓名就没有必要口风那么紧,而邓名一行那副武装的行头更加重了将领心中的不安,以前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见到吴三桂的亲卫打扮成这个样子,现在平西王的亲卫们都准备拼命了,这城里的事情还能小的了么?

而且城外新投降的明军有数万之众,吴三桂并没有指出是哪一支不稳,而是要清军就近监视,这说明平西王并没有掌握形势,大局相当的混乱不清。要是这数万降军出了问题,而且已经有内应入城,那今晚之事可不能善罢甘休啊。

想到这里将领感到自己开始出汗了,他不敢耽搁,急忙调兵遣将,准备出营监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营降兵。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一定要在平西王面前好好表现,不能让吴大帅失望。

就像去武库纵火是邓名临时起念一样,到这些军营假传命令也是他在出城路上才冒出的念头。刚才他看到吴三桂已经喝得大醉,城内起火后估计他也不会立刻想到是谁干的,多半还会认为是意外。一个醉醺醺的人遇到意外失火,吴三桂肯定会把全部精力首先都用在指挥救火上,这倒是个进一步给城外清军制造混乱的机会。

邓名听说刚投降的西营官兵即将被派去攻打李定国,都部署在城西南的几座营地里,与吴三桂的老清军是分开的。不知道前西营的将领都是谁,所以不能编造具体命令指明目标,邓名能做到的顶多是假传一些非常含糊的命令,让清军去自己猜测。一开始邓名觉得这样的命令未必有效,但在城外休息的那段时间里邓名仔细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有一句关于人性的判断邓名记得很清楚,那就是“任何拥有权利的人都会滥用权力”,邓名觉得若是给清军将领传达明确的命令,让他们去进攻降军,反倒不太容易成功,这样的命令非同小可,清军将领一定会非常谨慎地询问细节,要搞明白吴三桂到底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决定。

而一旦牵扯到细节问题,邓名觉得露馅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而如果以吴三桂的名义给这些清军将领“便宜行事”的权利,那反倒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合理的命令,还可以避免交代细节。更重要的是,清军将领会很愿意接受一个这样的命令,因为这道命令里隐含着吴三桂对受命将领的信任,清军将领能从中感到一种对自己能力和判断力的肯定——有谁不喜欢恭维呢?又有谁会认为自己缺乏能力、不值得信任呢?所以邓名就毫不犹豫地给城外各营清军送去了平西王的充分信任。

进展比邓名想象的还要顺利,没有任何将领质疑邓名带去的命令——果然没有人认为自己配不上平西王的信任。很好,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创造滥用权利的机会了,或者说,是给他们一个表现不辜负平西王信任的机会了。

离开北城,邓名急急忙忙地赶往城南,那里驻扎的都是前西营部队,邓名注意到这里的气氛也相当紧张,显然他们也注意到了昆明城的变故。

这次邓名并没有进入军营,甚至没有靠近营墙,而是带着自己那队人站在较远的地方,连马都不下,只是冲着对面举起吴三桂的令箭。周开荒打着火把照亮了邓名手中举着的令箭,高喊让里面领军的将领出来答话。等营墙上有人自报是此营之主后,邓名立刻朝着营墙上大喊:“平西王有令,昆明失火,为了避免殃及你们,立刻拔营向南二十里扎营!”

一连喊了三遍,邓名收起举着的令箭,带着手下一溜烟跑离了这座营地。

看着那队全副武装的吴三桂亲卫消失在夜色中,营墙上的西营降将默默地站立良久,终于对身后的卫士下令道:“传令,拔营,连夜出发,向南二十里。”

“大人,这大半夜的!”听到命令后,卫士们中间不少人都不满地叫起来。目睹吴三桂亲卫用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下达了这样无礼的命令后,不少人都是心头火起,见长官真要遵命而行,一个个都快要气炸胸膛。

“昆明城里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事情一定不小。”降将轻声说道。看到吴三桂亲卫那明显的作战姿态后,他更深信昆明城里出大事了。作为一个刚刚投降的将领,他知道清军肯定在怀疑自己。之前吴三桂让他们作为先锋去攻打李定国的命令其实也是一种羞辱,不过既然已经投降了,遇到什么样的侮辱都只好忍气吞声。今天看到这些平西王的心腹甚至不打算掩饰对自己的怀疑,这位降将更是感到凄凉,只是为了众多部下的性命着想,他也不能不低头:“平西王不让我们在昆明城边上呆着,我们就走好了,难道现在是惹平西王不痛快的时候么?”

另外几座西营降军的军营邓名也是照此办理,摆出一副“平西王信不过你们,现在昆明城内有事,不想在附近看到你们,你们就是摸黑赶夜路也得给我滚。”的样子。

或许有些人会奉命离去,有些人会赌气就是不走,不过就算他们不走,就算旧清军和新降军没有发生冲突,邓名也没有任何损失,只是白费了一些唇舌而已。而且事后吴三桂肯定要费一番力气对这些降将说明情况,向他们解释这是有人假传命令,而不是他本人在怀疑他们。如果不逼着吴三桂这么做,自己辛辛苦苦地放一把火,说不定却被吴三桂掩饰说成是意外事故。只要能迫使吴三桂暴露真相,那就等于替邓名做了一通广告。总之,这是有赚无赔的买卖。

……

火势直逼粮库而来,看着那足有十米高的烈焰,清军人人感觉头皮发麻。兵营的指挥和粮库的管事,还有他们手下的几百士兵、守卫,人人都张着大嘴,看着那火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大伙儿就要一哄而散,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大声呼喊着:“经略大人到!”

来人正是洪承畴带领的经略亲卫。

洪承畴换好衣服走出府邸,就有人跑来报告武库附近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驻守在武库附近的兵丁已经逃离火场往上风区去了,洪承畴派去协助的几队人马也被烈火所阻,根本靠近不了武库,其中一队还被发展迅猛的烈火隔绝,现在全队失去音讯生死不明。

更让洪承畴震惊的消息是大火已经快烧到粮库了。对李定国的总攻在即,不但城外数万大军出征要带走很多粮食,而且还需要持续不断的补给。若是昆明城内的粮食被烧光,那再想从饱经战乱的云南筹集到足够的粮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事关即将发动的攻势能否展开——肯定是无法如期展开了,现在要是还能发起这场攻势就不错了——洪承畴当机立断,率领亲卫队全速赶来粮库督阵。

洪承畴发觉自己赶到的正是时候,火势已经蔓延过来,而粮库周围的清军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受惊的蛤蟆,只见傻傻地张着大嘴流着口水,不见一个人站出来设法保卫粮库。

“立刻把前面的这条街的房子都推倒。”到达现场后,洪承畴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开始下达命令。他指着粮库和火势之间的街区,命令兵营的指挥官带领全部的五百兵丁立刻上前,清理出一条隔火带来。

“组织人手形成长龙,运水,把这条街上的土都泼湿。”洪承畴说完后马上转过身,对身后的仓库管事交代起任务来:“还有,全速提水,把所有的仓库前面都淋湿,地面都要浇水,不要有一寸干着的土地。”

现在可顾不得粮食是不是会受潮了,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仓库再说。

洪承畴用最快的语速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他有过很多次防火、救火的经验,虽然今晚的形势看上去特别的糟糕,但是洪承畴不是第一次遇到前所未有的糟糕局面,而其中大多次都被他依靠经验、决心和意志所扭转。

“推平了眼前这片房子,把木头向左右搬开,引开火势。”洪承畴一边说一边想,他估计士兵会有不小的伤亡,不过与粮库相比再大的损失也是值得的。粮库里面储存的物资事关皇上的统一大业,和这样的伟业相比,付出任何损失都是值得的。

一旦把火势从正面引开,洪承畴打算继续推平两侧的街区,最后围绕粮库形成环形的隔火带,这并不能完全保证粮库的安全,毕竟对面的火势看上去实在太惊人了。不过洪承畴还会全力组织人手向隔火带上浇水,只要坚持下去,火势终归会越来越小的,而且……洪承畴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阴云,或许一场大雨片刻后就会来临。

……

在邓名不停地假传命令,洪承畴紧急组织救火的同时,吴三桂正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泼冷水。大醉之后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就被亲卫们喊醒。那声来自武库的巨响并没有能够惊醒吴三桂,火势刚起的时候心腹将领就自行下令救火,那时他们还没有叫醒吴三桂的打算。但火势发展之猛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不但没能控制住,一转眼还蔓延了大片城区,部将和亲卫们再也不敢自行其是,急急忙忙地把吴三桂叫醒。

连惊带吓,吴三桂的酒已经醒过来不少,但他现在感觉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听说武库发生大爆炸后,吴三桂满肚子的疑惑:这满城都是自己人,不可能有细作,武库内部有众多的防火措施,连灯笼都是特制的,附近还驻扎着几百士兵以防万一,怎么就能发生大爆炸,还让火势不受阻碍的蔓延呢?

再三确认大火是从武库烧起来的后,吴三桂突然想起他好像派什么人去过武库,一问左右果然有此事,他连忙召那个亲卫来见,但左右回答那个亲卫出去了就没回来,他们还以为是被保宁千总、也就是赵良栋新收的手下拖去喝酒了。

“这混蛋,不,这两个混蛋。”吴三桂骂道,他开始怀疑这场事故和自己的亲卫、以及赵良栋的新部下有关。

过了没多久,赵良栋衣冠不整地跑进平西王府。今天他喝完酒后没有出城而是在昆明歇息。往常吴三桂和赵良栋很少喝酒,这次是为了招待洪承畴,也是为了给即将出征的赵良栋践行。现在赵良栋也是一个劲地在肚子里喊晦气。永历远遁缅甸,周边的明军非逃即降,安宁了好几个月,怎么稍微放松一下喝了点酒,就突然着大火了呢?

眼看着大火烧得越来越旺,洪承畴那边派人来通报经略已经亲自赶去粮库督战了。督战!洪承畴已经用这个字眼来形容形势的危急了。吴三桂考虑,是否有必要召唤城外部队进城协助救火,他用力甩了甩头,竭力把沉甸甸的不适感驱逐出去。

吴三桂没有动员降军,也没有动员他觉得军纪不好的几营兵马,而是有选择地挑选了几个他认为既可靠又忠诚的将领。一时间令箭齐发,亲卫们带着吴三桂的口令从平西王府蜂拥而出。吴三桂抓紧时间喝了几杯茶,不光是为了醒酒,现在吴三桂脑袋发疼,喉咙也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