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的, 居然做起梦来。
一会儿梦到在宫中做宣瑞伴读的时候,那时他同宣瑞之间毫无芥蒂, 每日同进同出,宣瑞整日跟在他身后,有人的时候叫他的名字, 没人的时候, 就管钟宛叫大哥。
一会儿又梦到宁王事变,自己被关在大牢里,日日被审问。
一会儿又梦到自己被郁赦接了出来,安置在了别院中,自己假借生病, 终于请来了自小照看自己的太医。
老太医将宁王从小照看到大,又先后照看了钟宛、宣瑞、双生胎,算是宁王府的亲信了。
宁王走后,老太医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太医院革了职,当日崇安帝正在清理宁王一派,老太医没丢了命已经算是万幸了,钟宛那会儿几次装病,都是为了见他,通过他联络宣瑞,联络史老太傅。
崇安帝虽留下了宣瑞,但他是宁王长子,他一天天的长大,不免要变成崇安帝的眼中刺。
本朝的亲王们,一些是在兄弟继位后留在京中当富贵王爷,一些是在成年后受封,凭着和皇帝的亲厚关系做个或富庶或倒霉的封地王。按例来说宣瑞哪头都不沾,他既不受宠,也没成年,但钟宛希望他能远走封地,封地不必多好,够远就行。
钟宛托太医问史老太傅,老太傅也觉得如此最好,也愿意替钟宛向皇帝求情,让皇帝早早的打发了宣瑞。
封王的旨意下来后,小钟宛彻底放下了心,觉得这算是尘埃落定了,他每天算着日子,盼着几个孩子早早离开京中。
再后来……
钟宛心口憋闷,在梦中长吁了一口气。
梦里,他听见老太医跟在他耳畔含恨私语。
“王爷怎么会投敌?!”
“郁王爷多年来一直在替皇帝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此人心思毒辣,此事必然同他有关。”
“事有蹊跷,是太凑巧了些,但谁知皇帝是不是突然想起当年险些未能继位的事,耿耿于怀,突然要下手……”
“王爷遭此大难,都是这些人在暗中安排……”
“几个孩子马上就能离京了,他们一走,京中再有什么事,都赖不到他们头上了。”
“你我皆深受宁王大恩,你难道不愿意替王爷报仇?”
“我为了王爷都甘愿赴死,你呢?王爷可是你的义父!若没有王爷,有你这些年的好日子?你能活到现在吗?”
“我知道你见不着郁王爷,但你不是日日能见到郁王爷世子吗?他对你……似乎并不设防。”
“郁赦是郁王爷唯一的嫡子,还有传言说他是皇帝私生的儿子,不管是不是,郁赦都是这两人命根子……”
“他没害宁王又如何?!他可怜,宁王的几个孩子就不可怜?幼子无辜,不一样要受牵连?”
“你这也要推诿?只要你做的干净,你自己的命也能保住!”
“这是药……”
“这是药……”
“这是药……”
钟宛额上沁出汗珠,想要醒过来,但梦魇纠缠着他,鬼魅一般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嘶哑:这是药。
“你本来不也要逃了这里吗?你让我替你准备文书,替你绘制前往黔安的地图,不就是为了逃了这里,去黔安吗?”
“反正是要走了,不用怕什么,走之前,把药下了,看着郁赦服下后再走……”
“这药发作的很慢,足够你逃了这里,待你出城后郁赦毒发,既报了仇,也不会连累到你自己。”
“他们就算要抓,天高海阔,你早就走了,抓谁去?”
“大不了,你先不要回黔安就是了,这些人将王爷戕害至此,你难道就不恨?”
“若不是安国长公主御下极严,想要毒杀郁赦难上加难,我自己就动手了!何必会来求你?”
“郁赦对你不设防,这是他活该。”
“别忘了宁王待你的情谊……”
“走之前,把药混进他的饭菜中,诱他服下,切记,切记……”
“出城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知道他毒发身亡的消息了……”
郁赦毒发身亡。
钟宛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的里衣已被汗水浸透,暮色低垂,卧房里还没掌灯,钟宛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在哪儿。
钟宛掐了掐自己眉心,深呼吸了下,低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钟宛当日没下药。
也不对,他下了,只是不是老太医给他的那些,而是一点点蒙汗药。
走的那晚,钟宛趁郁赦不备,在郁赦的酒盅里撒了一点蒙汗药,被郁赦毫不设防的喝了下去。
钟宛每每想起那一晚还是觉得心惊,自己当时要是下的毒药呢?
小子宥对他没丝毫疑心,必然也会咽下去。
幸好,没下。
现在回想,老太医让钟宛下药的计划还算周密,但若真下了,后面的事怎么可能会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