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背搭在生锈的栏杆,弓起的乳白色膝盖染了从上泄下的霓虹,波光蛮有层次感,散落的发丝夹背勾缠起铁杆。
罗钰娜靠在滚硬的位置嘬了一小口烟,雾从唇瓣吐出,她透过睫毛,穿过白雾,看向在街头扑朔周旋的男女。
男生穿了熨帖干净的白衫,却把头两侧铲青,留着脑壳顶的头发,顺带扎个揪。女生烫下时髦大波浪,两个银色圆环在脖颈旁摇晃,肩下一身红色旖旎吊带。
他们早与霓虹为伍,棱角鲜明,爱玩标新立异的戏码,又钟意搞文艺复古那套。
对面戏院滚动五彩粤语电影海报,从《花样年华》到《孤男寡女》,垂吊横向的霓虹灯牌在夜里交错,发光的繁体字俯视着地面的人,从不吝啬于表达欲望。
这暧昧的浮光掠影,比手术刀还锋利见血,切开二人不知是喝醉还是致敬经典的外态,凑成支离破碎的镜头。
就像现在——
“我话我梦过你出现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那边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将就!只有你不是,而我不愿意将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我信,我信晒你。”
“哦,我同你不是在平行时空相遇,是前世今生的伴侣。”
“宝贝,我们两世都在一齐,永不分离。”
“你口是心非!”
恰逢街头响起《相逢何必曾相识》,刚柔并济的男女嗓音糅在管弦乐里,二人痴痴缠缠,又分又合,一晚情感跌宕起伏。
罗钰娜轻笑一声,这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古灵精怪,但他们居然还蛮搭衬。
不夜城之下的男女博弈,有够drama。
夜风微凉,烟头借着风燃得更旺,火温滚烫,就像夜夜笙歌的人们站在风口浪尖,被都市的热望包裹着。
栏杆前车水马龙,车灯拉出黄线,细尘在灯光里飞驰,如同这群被光亮裹挟的年轻人,或纵横深夜或驰骋情场。
这里是二零零零年香港的兰桂坊,时间已至午夜十二。
“罗钰娜。”
成熟的女烟嗓响起,罗钰娜转移视线,看见包姐在栅栏处向她招手。
意思是,接客了。
罗钰娜夹烟深吸一口,两颊内陷,火光明亮,然后她将烟摁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五分钟的放风时间跟上面的光一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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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钰娜,二十叁出头,祖籍浙江,老两辈在上世纪南下到广东,后来偷渡到香港扎根于此。
香港人,习惯看玄学风水。
罗钰娜的奶奶在她出生前一个月,到旺角一座破烂的楼里用五百港币求风水大师,让他给孙女算个前程似锦的名字。
大师算到她今生邪途散财,或再续孽缘,便取了一个能助她顺利渡劫的名字,五行盛火,为罗钰娜。
大师给奶奶明示了一句:旭日东升,家门隆昌。
放屁。
罗钰娜出生后几年,爸爸受金融行业打击刺激,脑溢血身亡,听奶奶说他倒在街上手里还抓着一张黑白报纸。至于妈妈,她因为遭不起丈夫去世的打击,患上精神病,活成抠脚疯癫的歪嘴大妈。
求风水不过是在心里得个吉利,罗钰娜真正的命途始终浮浮沉沉。
她唯一符合这名字的,就是生得婀娜,清纯里透着野性。
守在栅栏后的小弟看到罗钰娜,低头说道:“罗姐,在二楼包厢。”
叁个月,她从罗钰娜到罗姐,在半山楼混出了名堂。半山楼是金融大鳄宋添明旗下的娱乐场所,白领、娱乐圈人都会来消遣。
半山楼小姐的接客,陪聊陪喝陪唱,但从不陪睡。
这是规矩。
人潮人海,光影迷离,一股精神饥渴的味。
出来夜蒲的人岂止满足于嘬酒,人和人就着暧昧的光,闻着彼此的荷尔蒙气息,情迷意动黏在一起,寻找one night stand。
罗钰娜踩着凉拖鞋,穿梭于浓艳的男女脚,短裙内夹了录音笔,走路那么妖,倒是硌得她有些生疼。
“阿钰,来,坐下。”
厚重的门隔绝了舞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室内很干净,只有简单几瓶酒,以及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包括她。
“饮白?”罗钰娜坐在冰凉的沙发上,嗓音懒得如蜷缩在水里的茶叶。
“五杯即倒,螳螂捕蝉。”一个光头仔答道,旁边的女人是和罗钰娜头衔一样高的牌子,一听便正起身子。
罗钰娜眉眼上挑,看来是有人算计了他们,五斤货都被截下。
白,指粉,两个男人是宋添明儿子宋毅强的手下,一个叫何煜,肥头大耳,一个叫李簇,光头瘦高,他们在破碎肮脏的蝼蚁楼里制粉,到半山楼出货,而罗钰娜只负责对暗号,递信号,从不接手货,连碰都没碰过。
“哦,饮咯。”轻飘一句话,好似漫不经心,可心底在掂量些什么。
这个料,还行,可惜她还不知道是谁截了这批货,她到现在都没有确凿证据指向他们的肮脏勾当,光靠录音笔里的暗号不行。
“饮醉,我送你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