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是汪道昆的侄儿,何心隐想到小北和汪孚林刚刚那番对谈,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放下,遂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汪南明是否已经知道,胡公有掌珠遗落在外?”
刚刚何心隐追上自己之后,并未多问,眼见她不假思索地翻墙,竟是也原路跟了进来,等看到王汝正和胡松奇对峙的那一幕匆匆出来后,又与自己一块在侧门等汪孚林,小北还奢望他只是一时好奇,并没有想起昔年旧事,可此时此刻听到何心隐如此发问,她不禁面色大变,慌忙开口说道:“何先生,你认错人了!”
“我刚刚可不曾明说胡公遗落在外的女儿是你。”何心隐一语道破话中玄机,见小北登时面色发白,他方才叹了一口气,“当初胡公家眷被何东序逮入大牢,等我听说的时候已经迟了。我和胡公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在幕府时间并不长。那时候你尚在幼年,胡公曾经抱于膝上见人,我虽见过多次,但孩童长大,纵使父母,分别多年也难一眼认出,可我终究见过你生母,刚刚又见你在胡公坟茔前那样伤心流泪,若再看不出端倪,我这几十年也就白活了。”
汪孚林看到小北低下头去,想想她一直都没提过之前那些年是怎么回事,他也就拨马走到何心隐和小北中间,打岔说道:“何先生刚刚的问题,我可以明确回答,南明先生并不知道小北的事。胡松奇那个人,想必何先生从前就有所了解,今天更应该完全看透。和这样的所谓至亲骨肉扯上关系,只会被坑到无底深渊,胡公已故,情到心到,远比一个名义更加重要。说句不好听的话,小北现在的家人,比胡松奇那种混蛋强多了!”
何心隐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皱了皱眉:“然则血浓于水,本是骨肉至亲,难道就一辈子不认?”
“在我看来,天理大不过人情。更何况,胡松奇和胡柏奇对外宣称,母妹皆亡。”虽说何心隐声名赫赫,但在这种事上,汪孚林是坚定站在叶大炮这一边不动摇,“如果何先生还是不能体谅,我也没有办法,但我相信,胡公泉下有知,他是一定会体谅的。”
何心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见小北被汪孚林挡在身后,只不说话,他顿时想起了之前在胡宗宪坟茔前,那位在自己面前从容自若的妇人,以及另一个虽素服无妆却难掩明丽的少女,想起了那个因母亲一言就去追人的胖小子。对比胡松奇那种没担待的家伙,他不得不承认,也许小北现在的生活才更好。
他素来是离经叛道的人,虽然也在乡里搞过后世要称之为乌托邦的东西,但对于君父之类的侧重点,却又和别人不同,最终豁达地一笑:“是我太过执著于那些表象了。也罢,当初胡公受难的时候,我也不曾如沈茅二位一般,尽到营救之力,现在也不来指手画脚。之前那些话,就当我没问过,没说过。现如今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们打算如何对付王汝正?他毕竟主理徽宁池太道,一旦被他揪到错处,只怕会狠抓猛打,当年胡公就是这样被置之于死地的。”
汪孚林的回答很淡定:“南明先生早已来信告知,徽宁池太道的分巡道换了人,而且是当初抄了已故胡部堂家,以及抄罗龙文家的王汝正。所以,徽州这边已经做了点准备。但具体如何应对,恐怕要赶回城里再说。如今天气太冷,露宿太不实际,也不安全,我的打算是在黄昏前找个地方借宿一夜,然后早起赶路。”
这样的安排,谁也没有异议。而何心隐虽觉得汪孚林的回答避重就轻含含糊糊,但也没多问。天黑之前,他们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够住宿的地方。为了方便,三人便以伯父和侄儿侄女相称,如此也不虞主人家怀疑。由于是在别人家中,他更不好对汪孚林和小北刨根问底,只能把腹中疑问暂时寄下。
这家主人虽说也如同之前胡老爷一般好客,但屋子有限,只有内外两间。里间有床,外间却只能打地铺了。汪孚林对此千恩万谢,本待请何心隐住里间,谁知道这位年纪不小的名士等主人送来被褥等物之后,就对小北说道:“虽说在人前那么称呼,但男女终究有别,你一个人住里间吧,我有话对汪小公子说。”
汪孚林知道小北恐怕心还乱糟糟的,便把被褥一股脑儿往她手中一塞,把人赶去了里头,这才回转身来打算收拾两个地铺出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何心隐竟然上前搭了把手,等一切都打理好了,就直接在他面前那么盘膝一坐。见此情景,知道人家有话要问,他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何先生你刚刚一口一个小公子,实在是折杀我了,直呼我名字就行了。我知道何先生要问什么,实不相瞒,小北的事,我知道得只比你稍多一些,比如她现在那些家人,我很了解。但她这些年怎么过的,当初是怎么跑出胡家的,我并不知情。而且,有些话,我不便越俎代庖在背后嚼舌。”
何心隐饶有兴致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问出了一句汪孚林大为意外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点技击之术?”